苏王下意识地朝颜弘皙投去一撇,可后者却毫无反应,仍面带浅笑。
当铜钟第二声再度敲响,浑厚的钟声久久回荡,让百姓们的喧嚣逐渐静止下去。红毯上终于再度起了躁动,各种期冀的目光纷纷投射过去,可遗憾的是——“渠黄城二当家焦洲、皇商安成泽,入座……”
幸好赶上了!焦洲心里正暗自庆幸,若能在加冕仪式上,让苏琚岚亲自昭告天下,与渠黄城友好是最好不过了!而安成泽前来,一是攀附这城主的盛威,二是想亲睹苏王等人的风采,所以备了诸多厚礼前来。
可这两人瞬间众多人投射来的目光不甚友好,貌似是满怀期待时被人泼了冷水的模样?
幸好焦洲跟安成泽见惯场面,诧异归诧异,还是快速走到苏王面前拜礼,又逐一见过赢驷、陈夫昂,在见到颜弘皙时他们各自一怔,但瞬息恢复正常,也拱手坐礼,最后再拜过娄半松,两人先后捡了左侧——也就是她下面两个位置入座。按照他们的身份,也只能拣这两侧十二座最卑微的位置。
第三声“铛”敲响后,坐在椅子上的焦洲还未望见苏琚岚,立即明白过了刚才众人的失望,可他脸色微变,转念间又意识到什么,视线立即朝四周望去,恰巧看到娄半松低头时,嘴角藏起的一抹阴狠笑意!
焦洲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与同样巡视全场后的安成泽对望一眼,心中皆忖:看来苏琚岚果真出了事。不过焦洲深知苏琚岚是三分轻狂七分深藏,神秘难测,西北地区的高手应该奈何不了她。
“铛”,第四声敲响了。百姓们纷纷揣测出声,就连王爷皇子等人都已入座,为什么即将加冕的郡主却尚未现身?听说郡主的马车在卯时便已出发,这宫殿到加冕高台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无需半个时辰便能走完,这都过了多久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负责敲钟的男子凝视着黄钟慢慢停止晃动后,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中的铁锤,再度扬高手臂,用力敲响第五下,也就是最后一下!
“砰”,一个巨大黑影豁然从天而降,重重落在红毯尽头,激荡起丈内方圆的灰尘。那声“砰”的坠地巨响,与最后这声黄钟的“铛”,一并远远传开。
众人纷纷惊愕地看着这辆从天而降的红色马车,不,确切说这辆马车是被大量鲜血喷溅成了红色,车帘窗帘狂舞间,仍有很多血从车厢内渗出,滴答滴答,这血水几乎快凝聚成了小河。
人群夹杂着惊慌的吼叫声,那本立在一旁的侍卫,顿时齐齐冲上去,把这辆被血涂满的马车包围了起来,严阵以待。浓烈腥味瞬间铺天盖地,众人心口骤然一缩,感觉到四周空气微微有了异样,就连吐息间的白气,也纷纷聚往某个地方。
稀薄的空气缓缓流动着,慢慢旋转,中速旋转,最后急剧旋转成了肉眼可见的漩涡,一个追赶着一个,疯狂地向着马车头顶的上空涌去。
一点华光乍然闪烁在马车顶端,朝四面车壁垂直伸出无数细如针线的光芒,这里称得上高手的人,目光瞬息一沉!
一阵碎响微微传开,又戛然而止,然后有声“吱呀”某物绽裂的呻吟后,马车犹如花蕾陡然裂成数百瓣,旋转绽放,车厢内芒光璀璨,彩光流转,将静静站立的人犹如众星拱月地展露人前……
那端,公孙锦币尾随数只飞鸟迅速冲到桥边垂柳下后,“果然——”他微微眯眼,看着几名打扮成侍卫的水宗正将桥下流水来回运转,洗刷路面,原本桥下澄清的水面已被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红色遮盖。
高台前。
苏琚岚静立着,指掌捏诀如同兰花绽放。她缓缓睁开琉璃般的眸后,突然勾唇笑了声,然后一扬手,沿着红毯拾阶而上,目不斜视。一身白娟出乎意料的净白,紫发撩魅,那一抹轻笑淡如风月,令人屏息到仍无法转移目光。
百姓们看到了她,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许多人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也如释重负了。
苏琚岚独自走上高台,负手而立,无需任何姿态,这抹背影落在众人眼中,便是一场惊鸿。
她望着扇面上那栩栩如生的图画,然后旋身落座,一道红光从她袖口间飞盈而出,化作红蛇绕着铁扇盘旋上升,越变越粗,最后长至六七丈长,蜿蜒盘伏在铁扇顶端,发出一声清啸,那身彩鳞跟锐爪,与扇面那条翻滚在滔天云海中的巨蛇一模一样!
“哗——”不少百姓未见识过螣蛇,连忙惊声后退,立即被人拍着脑袋骂“见识短”,“没脑子”,“那就是当日显威的神蛇”!
赢驷笑吟吟道:“朱豪拥兵为王,意图攻城。天降神物,灭朱豪,保白赤!原来那神物,就是这条蛇呀?”
他念的内容,摘自公孙锦币的《名闻录》。那日苏琚岚将书的后面几章烧毁,再重新题写时,刻意遮掩与自己相关的内容,只将螣蛇神化,再与白赤城的兴亡捆绑成一体。
苏王感应到螣蛇散发的宗法力量异常强烈,再看到螣蛇温顺的模样,暗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其他人可以不晓得这螣蛇的来历,但他清楚得很,所以才暗暗吃惊这条只存在于传说的上古神兽——火螣蛇,竟然现世?!恐怕那御前结印师出现在白赤城,便是冲这螣蛇而来,可又怎么落入自家丫头手中了?
苏琚岚端坐高台,那抹淡笑逐渐加深,眉宇间的淡然傲岸,逐渐升华成了一种凌驾众生之上的——睥睨!
陈夫昂看着苏琚岚,只觉得她仿佛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那种从容,那种漠然,都让人打从心里产生臣服的感觉。
他眼神复杂地扫视高台四周欢呼喝彩的百姓,又见百姓齐整跪地,磕头叩拜,“郡主金安!城主千岁!”时,那发自肺腑的臣服,令他内心产生一种道不清的恐惧,短短数月,白赤城的民心怎会如此聚拢?
“时辰刚刚好——”苏琚岚淡淡笑道,目光巡视全场。
那些乔装隐藏在人群中,来自其他城池耳目的人,见到她这华丽登场时早已心颤,又见当日降服朱豪的巨蛇此刻盘旋在高台扇面上,心中更是一寒,纷纷打定主意。回去后必定禀告主子切勿再动白赤城的主意!
庄严雄浑的乐声奏起,婢女小翠托着三杯酒走上来。
苏琚岚站起身,走到台阶前,伸手捧起第一杯道:“一敬,苏琚岚敬天!”然后扬手将酒洒地,翻转手腕,酒杯化作一道光迅速从陈夫昂头顶飞过,在半空中“砰”的碎成粉末。
陈夫昂被头顶的巨响吓得抱头缩起,人群顿时爆出大笑,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拍净衣衫重新坐好,心里嘀咕这苏琚岚果真记他一账了!
举起第二杯,她淡淡笑道:“二敬,苏琚岚敬地!”这回翻腕猛然射向低头思考的娄半松。
为什么她活着?娄半松正惊慌地喃喃自问,听见风有异变,立即绷紧神经仰目看,那酒杯就在她头顶爆裂开,灰白色粉末洋洋洒洒地落在这身鲜花铠甲上。她暗自捏拳,明白苏琚岚这是借机示威!
举起第三杯,苏琚岚握在手中,按理说这第三杯应该敬君王,但她偏偏不,她将杯中酒微微晃动,然后对着跪拜在脚下的百姓道:“这一杯,苏琚岚敬白赤城的子民!”然后一饮而尽,将酒杯握着掌中用力捏碎,灰飞烟灭间,那双暗红的眸闪过阴森寒意。
“苏王,郡主这是以下犯上啊,这第三杯必须敬君主啊!”陈夫昂逮着这点登时叫喊。
苏王未答,倒是赢驷斜插了话,笑容甜腻:“哎呦,陈大人你不是一直告诉本少爷,说白赤城已非君主管辖了吗?那岚妹妹这杯想敬谁就敬谁,你管那么多干嘛?”
苏王望着陈夫昂,讥讽一笑:“谁让陈大人如此忠心?无时无刻,不草木皆兵!”
听出苏王话里的寒意,陈夫昂连忙收声讪讪赔笑,那双鼠目寸光望着苏琚岚快速打转,心底估计又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