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的入场和前往都是如此波折,到了围田后正式开猎时,更是冲突加剧。
按规矩,历次秋猎第一箭都是由天子开弓,用金鈚箭领射,而且其所射之物,必应是鹿。按照正常程序走的话,刘协是没问题的。但是曹孟德今天也不知是处于什么目的,明显是有意为难,在他的示意下,呈给刘协的是一张不下三百石的宝雕弓。而金鈚箭也不是往年那种只有鈚尖处是纯金,其余皆是铜外镀金的稍轻一些的箭支。而是实实在在三只纯金鈚箭。
刘协盯着眼前托盘的东西,拳头紧握,脸色涨红:和大汉历代皇子皇孙都不同,刘协这个皇帝,幼年生于宫闱,虽得父亲宠爱,却也有何皇后那样刻薄的嫡母做梗。所以,那时的他,虽有王越能抽空指导,但在射术上却并没有出色的武课老师指点。而到少年时却是颠沛离乱,洛阳火起,关中之难时,刘协甚至会带着百官和老百姓一样挖野菜充饥。果腹尚且难办,何况武术教习?所以不管是力气上还是技术上,他都很难拉开三百石的弓,更遑论用此弓搭上纯金的箭了。
可偏偏旁边的曹孟德还在冷冷然地催促:“请天子射猎。”
刘协怒瞪着曹孟德,抿着唇,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而百官之中也是一片寂静,谁也不敢轻易出声,偌大一个狩猎场,本来纷乱热闹,此时却静的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曹孟德见刘协不动弹,脸上淡淡地勒了勒缰绳,来到刘协马前,抬手对着托盘,声音威严,带着丝不用抗拒的味道说:“陛下,请。”
他这动作一出,下头又照旧是一片抽气声。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荀彧都低着头微微皱了皱眉。这表情刚出现,就被他身边的郭嘉敏锐地捕捉到。郭嘉对此,眼睛闪闪,隐隐地透出来几分意味深长。
被逼到忿忿然的刘协再如何傀儡也有一朝天子的骄傲。而且他和西汉更始帝那样的提线木偶不同,和冲帝质帝那样人事不懂的娃娃皇帝也不同,他心里至始至终有他的坚持和傲然。面对曹孟德今天的咄咄逼人,刘协“唰”的一把操起弓箭,挽弓,搭箭,张弓,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他箭尖对准的却不是旁边草丛跑跳的小鹿,而是他自己马前的曹孟德。
这一变故直接上百官们傻了眼,甚至曹昂他们都没想到刘协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一个个全都担忧地看着曹孟德。
曹孟德看了眼对面脸色涨红,表情愠怒的刘协,又淡淡地瞥了眼离自己不到两寸的箭尖,居面色不变,神情淡然地开口继续道:“请天子射猎。”
刘协的拳头一下子握紧,手绷在弦上:真想就这么一箭结果了他!可是不行,时机还不对!他现在不明不白死在猎场,那身后那些人就该血洗此地,鸡犬不留了!
这时就见已经反映过来的刘备策马出列,面色含笑,来到曹孟德刘协身后处几步处停下后,眨着眼睛,以叔叔的身份声音和蔼地开口说道:“陛下年少,难免有少年任气。须知您虽与司空大人君臣间,相宜无间。此等玩笑也只能偶尔为之。”
刘备的话,听内容,听口气,绝对饱含了一个叔叔对侄子的语重心长。而且他说的很有技巧,拿箭指人这种恶意事件,到了他的口中就成了君臣无间的一种表现形式,还是一种无伤大雅的玩笑。而且放眼猎场,能对刘协这么说,能有资格对刘协这么说的,也就只有他刘皇叔一个。
他出面所言,既不得罪曹孟德,帮曹孟德不着痕迹地解除尴尬,又委婉地提醒了刘协,不能随意开这种玩笑。
曹孟德面带赞许地冲刘备点点了头。而伏完,董承那里也看着刘备感激地笑了笑。唯有郭嘉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刘协的手握了又握,弓弦深深地勒紧肉里,才像忍耐住极大的怒意一样,缓缓地放下了弓箭。然后在众人都松了口气时,又豁然抬起,趁着怒意中烧时不同寻常的力气,张弓满月,箭如流星,“噗”的一声,扎进了一头小鹿的脖颈。射完以后,抬起下巴,挑衅地看向曹孟德。
曹孟德淡淡地瞟了眼倒在地上的小鹿,然后可有可无赞了句:“陛下神射。”然后就没了。仿佛今天猎场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存在一样。其态度之从容,口气之平淡,让刘协听了简直咬碎钢牙。
而之后的围猎,因了这种开场,自然也显得气氛诡异,董承等人在射猎期间,几次眼神不善地瞟向曹孟德,要不是曹孟德身边有大队护卫,估计今天猎场不知道有多少“无主”流矢会向着司空大人奔来呢。
而等到秋猎一结束,刘协像是终于解脱了一样,忿然下马,步上撵车,挥袖离开。他身后自然依旧随从着的那些忠诚拥护着他的一些臣工。而曹孟德则看着车马离开的背影,拿手轻敲着马鞭,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这时就见郭嘉策马上前,到了曹孟德旁边,带着笑意轻声说道:“明公今日最后之举,确实让嘉大开眼界。”
曹孟德闻言一愣,随即大笑出生,他拿马鞭指指郭嘉,反问道:“奉孝当真不知孤举止之意?”
郭嘉眨眨眼,没有立刻接口,而是压低声音,转换话题:“刘备此人,深不可测。主公还是心存提防些好。”
曹孟德捋着胡须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话里却透着几分不在意:“刘玄德此人,我自有主意。奉孝不必过于忧心。”
郭嘉看着曹孟德这态度心里轻叹了口气,肃起脸来跟曹孟德说:“明公,今日所谓不过威震慑朝野,安定内息。”
“幽州冀州之战胜败已见分晓,公孙伯圭不过强弩之末耳,袁本初早晚会尽得幽州。倒是主公和袁本初之间难免一战。到时候许都内部诸人自然该本本分分,不生波澜。然攘外必先安内,主公与刘备事上若是轻慢而为他人所趁,岂不是毁了今天所著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