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在长坂坡纵敌的事传到襄阳曹孟德处的时候,曹孟德手底下人全都要傻眼了,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面色古怪地看着郭嘉:哎呀呀,不容易呀,有生之年竟然也看到了郭奉孝的失算之处。啧啧,神鬼莫测的郭奉孝这回算是在赵子龙身上砸了招牌吧?威震北地,一枪光寒十四州的常胜将军领十万铁骑,竟然群都没拦住一个仓皇逃难的刘玄德?这事要是没有猫腻在里头,他们宁愿把脑袋拧下来给郭嘉当鱼篓使!
一波人怀抱着各种复杂心态等着曹孟德对这事的反应,是派人把赵云收回来,还是直接捉了人,给押回襄阳来呢?反正,阵前纵敌这种事,不能姑息!这是原则。
可是他们都忘了,他们的主公是个一贯不按原则出牌的人。曹丞相在接到军报后,竟然只是似笑非笑地扫了眼郭嘉,在众人都以为曹孟德会因为此事对郭嘉发难时,曹某人脸上却显出一股轻松意态,捋胡子胡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孤与刘玄德十几年对峙。刘玄德老小子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帐内将领听罢这话额角青筋猛跳。这万分矫情的英雄相惜情节,真是让他们无比抓狂:主公呀,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刚才看奉孝是露出的那种一看就没按好肚肠的蔫笑,真是让我们无比茫然!你是想杀刘玄德还是不想杀刘玄德?你是想罚赵云还是不想罚赵云,您老人家好歹给个准话呀!照我们看,战事未起,先纵敌将,这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非削官夺爵,枭首示众,不足以明军纪!
当然也有不少将领是为赵云担忧鸣不平的:你说子龙他这是摊上的什么破事呀!人家刚来就被摆上了这么一个左右为难的位置,仔细打吧,对不起旧日恩主,显得薄情寡义。不好好打吧,又对不起现在的主子,显得心有旁骛,更容易惹祸!反正怎么做都不好使!盼就盼他现在赶紧来上封陈情书信,好好把里头因由说道清楚,不然……祸事恐怕免不了了。
正当这议事厅因为这事气氛古怪的时候,纵敌事件的当事人赵云出场了。他甲胄已经脱下,一身白色便装,手托印信来到了议事厅内,腰板笔直,面色严整,浑身还带着连夜急赶的风尘,显然是随着送信的快马一道来的襄阳。
他人一到,刚还是有窃窃私语的议事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投在赵云身上的目光也顿时变得复杂了许多:好好一员名将,就要这么毁了。可惜了。哎……你说你回来干嘛?你在外头好好等着躲过这阵风头,待主公理顺情绪,消气了自然就想起你。说不定那时侯他会对你从轻发落。现在倒好,你自己个儿专门往枪口上撞。嫌活的腻歪了?
赵云端着印信来到曹孟德的桌案前,手举国顶,单膝跪地沉声道:“赵云有负丞相厚望,有负奉孝先生举荐之恩,长坂纵敌,罪不可恕,请丞相责罚!”
曹孟德闪着眼睛站起身,笑眯眯来到赵云身前,身后架起赵云胳膊:“子龙何罪之有?”
赵云一愣:何罪之有?这……这不很明显吗?
“还故主知遇之恩是为忠,全旧友相交之谊是为义。如此忠义之辈,孤为何要归罪责怪?”
曹孟德这话一落,在场的恐怕除了郭嘉跟荀攸,以及一直半睡不睡状态的贾诩,其余人都呆傻愣怔,僵立当场:主……主公这是不打算追究了?这转变……也太……那啥了。当年马踏青苗时,他自己都因为那点小事闹了出割发代首。这回赵云纵敌,明白白就是违抗军令,竟然就……轻轻揭过了?这出戏唱反了吧?
“主公,顺以为主公此言不妥!”一片寂静之中,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看,就知道能在这回压根个不看曹孟德脸色,也要率先出列质疑的人一定是原则性强又特别死心眼儿的高顺高将军了。
曹孟德倒也不生气,只淡笑着挑挑眉问:“何处不妥?”
高顺一贯的扑克牌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只是吐出来的话却硬邦邦听得人耳朵难受:“阵前纵敌,军法不容。应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高顺话一落地,帐内就一阵抽气声:高将军,到底还是你胆子够大。赵子龙纵敌那事跟您这没法比。一厅这么多人都看出主公爱才之心起来,不打算在这事上磨叽。你怎么就不开窍,非要往上撞呢?
曹昂跟郭奕他们捏着把汗,趁人不注意时,拼命给高顺使眼色:当哥哥们的不容易。怎么说高顺也是曹丕的半个岳父加郭荥的顶头上司。他要是出点事,肯定他们自家兄弟也得手波及,会不好过。
高顺对旁边的眼色视而不见,依旧绷着比棺材板还严肃的脸,眉目不动地看着曹孟德。
曹孟德也不知是被高顺执拗表情气到了还是被乐到了,竟然在这么严肃的时候低头轻笑出声。他眨了眨眼,为难地看着高顺,沉吟片刻后忽然问了句:“若高将军和赵将军易地而处,高将军,你会如何选择?”
高顺呆了呆,显然没料想曹孟德会如此发问。他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片刻后抬头坦言:“纵敌。”
“那回程之后呢?”
“自戕谢罪。”话一落,厅里又是一阵吸气之声:高将军跟赵将军俩人之间没啥深仇大恨吧?
你说他犯的着这么实诚地回答:自戕?这不是逼着赵云自己抹脖子吗?
而另一边赵云在高顺话落后,当真愣怔了下,随即就把手伸向腰间佩剑!可是他这边还没拔,就被他旁边曹孟德一把扣在剑柄上,把剑猛然摁回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