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推开宫殿库房的门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二哥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黄门官服侍站在桌案前,秉笔直书。曹丕脸色有些苍白,身形消瘦,显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黄门官服侍,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只要他不抬头露出真容,看上去就跟皇宫里一抓一大把的常侍们差不多。
曹节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二哥,良久没有出声:其实看到这样的兄长,她是有些吃惊的。他在前几天还虚弱的连榻都不能下,这会儿竟然能撑着身子思考正事了。她可没忘,他在被他的护卫透过宫里某些特殊渠道送到她这里来的时候的情景:那会儿他脸色惨白如纸,没穿官服,中衣上却全是殷红的血迹,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手中的长剑一直没丢,虽然说话都显得困难,但是他神智却异常清醒。曹节那会儿还纳闷,她二哥到底是什么怪胎,怎么会有人流了那么多血后还能保持清醒,还能有条不紊地对他的属下吩咐事情,还能能理智地分析现状,还能很明智地选择把藏身之地定在皇宫?
安太医就是那天被曹节的侍女从太医院叫来的,等他诊断完,曹节就差点儿把人给当场灭口:这混蛋庸医说她二哥被伤及肺腑,有性命之忧不算,他还下结巴叙述:这伤即便治愈,也会落下畏寒咳嗽的病根儿,一到秋冬,病人会难过至极。
去你的难过至极!曹节对安太医的诊断很是不以为然:就算她跟曹丕兄妹情分并不浓厚,但这也不意味着她不在乎曹丕死活。对于宫里太医那一套轻病往重了说,重了往死了说坏习惯,曹节是太了解了。她在安太医诊完脉以后就把人给单独留下了,谁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跟安明说了些什么,总之安明回去以后,太医院所有人都发现安太医比之前勤奋许多,医书典籍被他翻看到半夜不说,他还很发扬学术精神地跟人切磋医术去了。切磋重点:外伤治疗和脏腑调理。
许是看到曹节进来却久久沉默,曹丕终于从写写画画中抬起头,望着曹节淡淡道:“何事?”
口气很冷漠,知道的说他们是兄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曹丕这是在跟随便哪个路人说话呢。
曹节停顿了片刻,才脸色复杂地轻声说:“元让叔父大军围城,许都局势危急”
“嗯。”不冷不热一个单音节从曹丕嘴里吐出,听上去像是不甚在乎这个消息。
曹节咬了咬下唇,再抬头时,声音缓慢绵长:“他去了许都城头。”
曹丕脸色闪过一丝愤怒,似乎是因为这个名字在他耳边提起,又似乎是因为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事,也或许是因为自己妹妹在提到这个人,眸中显出的一丝柔和和犹豫。
“那又如何?他是天子,难道不该去慰劳一下那些为他浴血奋战的将士吗?”曹丕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极端的讽刺。
曹节身子一僵。眼望向地面,盯着自己脚尖,良久才以微不可见地声音说:“若是……若是他没有……没有做对不起父亲的事,能不能……能不能放过他一……”
“曹节!”曹丕眸光一下变得冷厉,紧紧盯着自己眼前的三妹妹告诫道:“心疼了?曹节,别忘了,你是曹家的女儿。”
曹节闻言身子一僵,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好一会儿,才听曹节用曹丕刚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喃喃:“是,我是曹家的女儿,可是……我也是刘家的媳妇。我不能……”
“好一个刘家的媳妇。”曹丕面无表情地看着曹节,冷冷道,“那你就祈祷吧。祈祷你的夫君不会不识时务,知道城破之时,他该做什么选择。”
曹节似乎被曹丕这个冰冷的语气给惊住,或者是被自己脑海中所设想的城破之日的情形给震住,竟然在僵直地站立片刻后,直愣愣竟然问了句:
“既然没想过我做刘家媳妇,那你们把我们送进宫里是为了什么?你们把我们姐妹三人送进宫里是为了什么?名?利?还是权?是什么东西,要赔上骨肉亲情才行?又是什么非要赔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岁月才可办到?二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在你们这些男人眼里,女人合该就是被牺牲的那个?不管是联谊还是和亲,只要有足够的政治利益跟前,多深的情谊,多浓的血缘都是可以被利用,可以被牺牲的……”
“够了!”不知道那句话戳到了曹丕的痛处,曹丕脸色一白,厉声打断曹节的质问,狠狠盯着曹节眼睛警告:“这些话……最好不要出现在父亲跟前,否则……咳咳咳……”
曹丕话没说完,就捂住胸口猛咳起来。曹节眉头一蹙,迟疑片刻,刚要上前给曹丕拍拍后背,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娘娘,是我。”是刚才送安明出门的喜碧的声音。
曹节看了眼曹丕,转身走到了门处,拉开一条缝隙后,就见喜碧探过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又匆匆离开了。
曹节听完后,眉头微微蹙起,回身对着已经平息了咳嗽声的曹丕说道:“他自许都城头回宫了。”
曹丕没接茬,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是却没去御书房,也没有临幸后宫,而是摆驾去了……软禁荀文若先生的宫室。”
曹丕闻言,眼睛一眯,脸色也变的暗沉:软禁荀文若的宫室?他去文若先生那里干什么?
同样有这个疑问的不止是他,还有被见到的荀彧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