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索怀恩对求饶的人,一定处罚得更狠。
索怀恩冷冷道:“按军规处置,来人----”
沐昕突然淡淡开口:“敢问应如何处置?”
索怀恩声音冷酷:“八十军棍。”
我皱皱眉,这明显是重了,看了沐昕一眼,他却并无犹豫之色:“郑涛受命拦阻我,未能完成任务,有辱使命,此其一,身负守门之责却为人不以武力轻易控制,若来的不是我,换成居心叵测之人又如何?有亏职守,此其二,两过并罚,八十军棍,可。”
他对我一笑:“郡主觉得呢?也许,还有个命令,却要你来下比较合适。”
我略一沉吟,笑道:“也罢,免得你们男人都说女人妇人之仁,即如此,暂免郑涛小旗之职,待异日立功后再复职,但你们总不能要人家丢了职位再皮肉大大受苦吧?依我说,四十军棍也就足够记住教训了。”
沐昕淡笑不语,索怀恩躬身应了,郑涛满面羞愧的磕了头,给执法士兵拉了下去。
索怀恩随即以千户传唤缘由告退,待他出去后,沐昕和我对望一眼,同时开口:
“心计深沉。”
“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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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流碧轩,我与沐昕在花梨桃心木桌前各自坐了,我笑看沐昕:“你的阵图呢?”
沐昕从怀出取出一张羊皮纸,我接过来看了,点点头:“难怪你说要和朱能比阵法,舅舅亲传的兵法战术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只是,”我微微沉吟:“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需因时因地制宜,这般气势宏大阵法,百余人只怕难以驾驭,不如稍加改动,我这里有我一位长辈留给我的兵书战略,一起来参详吧。”
沐昕看了看,目中露出一丝异色,却没有多问,取过早已备好的沙盘,就地推演起来。
月色西移,我们才将将推演完毕,我伸了个懒腰,将桌上凌乱的物事一推,笑道:“也不明白你,既然已经赢了朱能,何必一定要再比一场。”
沐昕浅浅一笑:“再比一场是假,想培养属于我自己的精英组队是真。”
我怔一怔,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于燕王的军队,沐昕始终是个外人,降服朱能和降服士兵,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将为臂,兵为指,要想在战场上如臂使指,号令畅通,非得时常相处,驭下有方不可,只是……
我皱眉道:“难道你打算将来为父亲上战场?你莫忘记了,你西平侯府,始终是朝廷的臣子,你若入了燕王的阵营,弄不好,会牵连整个侯府的。”
沐昕微微颦眉的表情,清远而弥散淡淡无奈:“我最希望的是,陛下不要对燕王先动手,因为,在我看来,你父王反志未决,如果陛下肯放他一马,这天下也许可免战乱之祸,然而你我心知,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他轻轻叹息:“连势力雄厚权柄之重远不如你父王的岷,周,代,湘等王都不能免,何况燕王乎?怀素,我不能牵连西平侯府,但我也不能弃你而去,我知道,你虽心怀怨愤,然血缘之情不曾忘,你终究会站在燕王这一边。”
他以指轻叩光华的桌面,并无任何为难犹豫之色:“我已请哥哥代为上报朝廷,沐昕三月重病,现已病死,从现在开始,世间不再有沐昕,燕王府驱策一个江南白丁,想来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心底有酸热的潮水一波波缓缓漫涌,涌得我眼睫渐湿,我抿抿嘴,压下那汹涌的感动,垂下眼,半晌勉强笑道:“何必……”
是的,何必,为了我,弃了亲友,弃了重镇云南的家园,弃了侯府子弟,开国功臣后代的荣耀与身份,真正撕脱前尘摒弃荣华,不惜死遁,以布衣身份,去博这凶险重重前途微薄的将来。
甚至,他要的也不是功成名就颠覆天下乱世里谋得基业,要的不是一展抱负挥洒江山新朝里博取奇功,他不是燕王也不是道衍,他真真只是,为了我。
沐昕并没看我,他缓缓起身,行至窗前,一轮明月高挂窗棂,竹影横斜,泼墨般洒在浅碧窗纸上,而他挺拔颀长的身影,亦倒映其中,袍袖悠悠飞卷,直欲乘风而去。
他不回头,只是淡淡道:“怀素,那毕竟是你父亲。”
我震一震,想起外公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然而那意味,如此迥异,如此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