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横波恨不得立即捂上那女人的嘴。
女人的嘴,毒蛇的牙,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那女子声音尖利,全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想做什么都不能。
那边河中高台上爆出一声惊叫:“是二先生!死的是二先生!他被一刀毙命!我们耶律家族的执法长老被杀了!”
耶律家族的人,已经发现了那尸体是耶律胜武,数条人影越众而出,直向景横波扑来。
众人怀疑的目光齐齐盯住景横波,整完宴席一直在草地上,离河边还有距离,这个天气也不可能有人去戏水,衣服潮湿的人,必定嫌疑最大。
景横波迎着众人目光,若无其事地抖抖裙裾,笑道:“因为刚才我有去河边,湿了鞋。”
“你去河边做什么?”立即有人问。
“看景,戏水,玩乐。”景横波坦然道,“这河边河灯漂浮,很是美丽,我凑近去瞧瞧,不行么?难道你们当中,就没有人去过河边?”
众人默然,确实,因为河上河灯美丽,很多人去过河边。
“呃,那呃,为什么呃,我们没在河边看见你?”浮水部一个老者的呃呃声,疑问地响起。
“是啊,你穿得那么显眼,你如果在河边,我们一定能看见你的。”一个禹国的女子发问,景横波觉得她每个字从脸颊的肥肉中挤出来,一定很累。
“不喜欢太浓的脂粉味,没往人多的地方凑,不行吗?”景横波巧笑嫣然反问,她一边说话,一边往人少的地方有意无意移动,准备真的扯不下去的时候,一闪了事。只是遗憾以后没法光明正大地抢药了。
在不远处的各处隐蔽角落,以各种方式隐身着的蜂刺们,扣紧了手中的弹丸,准备等女王一闪身,就砸出这种能施放烟雾的弹丸,掩护女王离开。
景横波没能移动到暗处,因为嗖嗖几声响,她前后左右都落下了几个人,看那些人的长相,应该就是耶律家族的人。
“无论你怎样狡辩,终究你最可疑。”当先一人冷冷注视着她,对赶来的商略道,“请王太子主持公道。”
商略露出为难之色,半晌却道:“女王身份高贵,是我国贵宾,我商国无权对女王进行处置。”
“那也不能任她有嫌疑却逍遥法外!那我耶律家族长老一条命算什么?我耶律家族算什么?”那耶律家族的男子愤声道,“便纵是女王,也不能草菅人命。何况这是在你商国地盘,这是在挑战商国的尊严,何况耶律家族也是禹国大族,翡翠女王,也是在践踏我禹国的尊严!”
随着他的话声,几个禹国王族缓缓走出,山一般的身形,站出几个就堵住了大多数人的视线,很有压迫感。
众人都露出凛然之色。这事明显很麻烦。虽然翡翠女王富有一地,但这次得罪的却是两国。无论是作为东道主的商国,还是需要为国内大族撑腰的禹国,为了自身的尊严,都不可能将这事轻轻放过。
“翡翠女王,”商略为难半晌,终究明白不能在这场合太过偏心,只得道,“此事蹊跷,还请您先随本宫回去调查。”
禹国来的那位王族立即道:“我等需要旁听,耶律家族也要参加。”
商略心中暗暗心疼风流美人从此无缘,情绪不佳地道:“请便。”又对景横波低声道,“你且放心去,只是问问话,你也需要排除嫌疑,以免交恶我商国和禹国是不是?放心,我会尽量照顾你的。”
景横波心中呵呵一声——这就是政治场上的男人,所谓的追求,不过是下半身行为,在政治利益面前,感情不过是口齿间轻飘飘的承诺。
忽然便想到宫胤,心中忍不住唏嘘一声,为自己的幸运。
她倒也无所谓跟随去问话,反正找个机会瞬移走,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她不反抗,耶律家族的人却不放过,一人道:“她既然能杀了我家族第一人,本身武功定然也不弱,我等必须小心防范,得给她上手足镣铐!”
忽然一声大喊:“谁敢动我女王!”
外头一阵骚动,十几条人影奔来,当先的是拥雪和二狗子霏霏,她们也跟了来,但按照规矩,贵客的随从都在园子外围另行招待,此刻他们听见骚动,都赶来护卫。
拥雪默不作声,带着护卫拦在她面前。
霏霏跳上她肩头,双爪抱起,目光睥睨,大尾巴一甩一甩,大有你敢上前,我就甩你一脸的意思。
二狗子圆眼珠骨碌碌乱转,破口大骂:“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一群大傻叉,扎你菊花中!”
禹国的人也在冷笑,哗啦啦地涌上来,道:“摆开这样的阵势,莫不就是心虚?”
“那倒不是。”不等景横波开口,平时沉默寡言的拥雪反倒先开了口,一字字特别清晰,“我是怕你会死很惨。”
对面禹国的胖子们在呵呵笑,肥肉震动出一波波轻鄙的频率。
“比如你,”拥雪一指最前面一个耶律家族的人,淡淡道,“会死在最冰冷的雪下,比淹死刚才那个人的水还冷,雪漫过你的鼻端,填满所有呼吸的空隙……直到窒息。”
她语气冰冷,吐字特别决断清晰,似斩钉截铁的咒语,又似对死亡的预见。
午夜的寒风里,众人听出一身的寒意。
那耶律家族的人脸色变了变,随即满不在乎地冷笑,“女王陛下这是身边没人了吗?以为弄个小丫头来装神弄鬼地吓人,就可以摆脱杀人罪责了吗?”
景横波手撑下巴,瞧着拥雪,就她对小丫头的了解,可不认为拥雪是在危言耸听。
这孩子平常话少得要命,似乎故意让自己没存在感,可是一旦说话,每句话都和钉子似的。而且她记得,拥雪有时候有些话,很有些预见的味道,似乎她能感觉到一些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但又不够稳定明确。
拥雪皱眉扫视了耶律家族一圈,眼神便如看一群死人,任谁给这样看着,都觉得不舒服,耶律家族有人忍耐不住,冷笑道:“装先知倒装得像,那么大师,能不能预见一下我们这些人,都怎么死的啊?”
拥雪看也不看他一眼,垂下眼睫,淡淡道:“你们都和他一样。”
一阵沉默,随即狂笑声响起,那群耶律家族的人,笑得险些流出了眼泪。一人一边揩着眼角,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道:“哎哟妈呀,差点被她唬住,还在想着可别真那种死法,呵呵呵,原来是个小骗子!”
众人也莞尔,先前一点不安警惕心理,都瞬间散去。
江湖中人,难免暴死,所以拥雪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众人还有些凛然,怕她是个有能力的。然而听见她说耶律家族的人都会这样死,顿时不安之心尽去——一个人某种死法有可能,整个家族的人都一样死法,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谁能?
“咱们兄弟真是乐糊涂了,连这么个小丫头的鬼话,也在这里认真听!”一个耶律家族的男子,笑了半晌,大步走来,伸手就去抓拥雪,“滚开!”
“呛。”一声,拥雪拔剑。
“呛啷。”连响,所有护卫拔剑。
剑光如林,将景横波挡在身后。
霏霏飘逸地从景横波肩上飞了起来,半空一个团身,落在了拥雪的肩头,对最前面逼来的人,龇了龇牙。
可惜一女孩一猫的造型,看起来没什么威慑力,耶律家族的人笑得越发厉害。
四面有人在靠近,有人在退后,气氛瞬间绷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商略无奈,绷紧了面皮,手一挥,大批商国士兵涌入,将人群驱散,围住了两边场地。
景横波双手,缓缓放在了拥雪的肩头,手掌微微上竖,一个阻止的手势。
她在阻止耶律祁出来。
这时候他出来,于事无补。不仅不能消除她的嫌疑,还会直接敲定两人杀人之事,耶律家族根本就不会因为耶律祁出来认罪,就放弃找她麻烦。
她希望耶律祁冷静点,离开这里之后再有所动作。
四面果然没有动静,她微微安心。
她不知道,暗处耶律祁早已准备出来,却忽然凝望庄园门口方向,停住了脚步。
而蜂刺,早已散在了黑暗之中。
草地上,剑光的寒光相互对峙,最前面的,已经将要逼近彼此的睫毛。
景横波在笑,心里却已经在准备大开杀戒。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狠狠来一场吧。
只可惜从此要化明为暗,潜伏夺药,难度增加了。
她的手掌微微用力,准备将拥雪先扔出去,然后擒贼擒王,先拿下禹国那位肥胖的亲王再说。
指尖刚刚抬起。
四面静寂如死。
忽然一声长笑,响彻庄园。
“喂,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来迎接本少帅吗?”
声音清朗,带三分铮铮金属之音,让人一听便知,说话者决断坚硬,绝不好惹。
景横波一震,霍然回首。
只听见远远一阵喧嚣,似乎有人正在闯入庄园,然后有人阻拦,但阻拦似乎根本不起作用,隐约兵器交击之声连响,声响迅速接近,眨眼到了近前,众人心中都大惊——来者好快!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啊!”一声惨呼,半空中飞出一条人影,众人的脑袋随着他倒飞的弧线转了一个圈,“砰”一声,那人砸在人群正中,四肢痉挛,挣扎了几下都没能起身。
商略一看,不禁变色,怒道:“何人对我商国大将出手!”
“我!”还是那清朗声音,众人回首,便见月色红灯之下,一人着苍青色长袍,束黑金腰带,正大步行来,远远一个轮廓,就见腰细腿长,姿态昂然,连飞掠的衣襟都线条硬朗,似满载硝烟与铁血气息。
在场男子们,多半生出“此乃强敌”的警惕,而仕女千金们,多半都在眼睛发亮,盯住了那男子大步行来时,掠飞的衣袍下,比常人更修长笔直的双腿。
“裴枢!”景横波再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禁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