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开学后巫铁铮就开始感冒，已有超过一个月时间了，期间吊瓶打了一个星期，但他的烧一直退不下去，校卫生室的主任电话打到尹老师办公室，请他过来商量巫铁铮的病情。尹老师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因为没多想，放下电话后就去了卫生室。

陈医生说：“刚好，巫铁铮同学正在挂盐水，我先带你去看看他。”

尹老师看到躺着的巫铁铮大吃一惊：“铁铮，才两天没见怎么瘦成这样了？”

巫铁铮听到有人叫他，费力地睁开了眼，看到班主任想坐起来，陈医生命令他躺着，他抱歉地笑笑。

尹老师还想说什么，陈医生拉他回办公室：“孩子有点累，还是让他躺着吧，来我办公室坐会。”

医生将门关好，说：“你也看到了，这个同学现在的症状很怪异，如果是正常的感冒，像他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是很容易挺过的，我还发现他身上有几个地方浅表淋巴结的肿大，腹部、颈部都有，昨天看到他牙龈有点血，他自己也搞不清是不小心咬破嘴的还是其他原因，免疫力有缺陷是肯定的，我建议去市人民医院做个血常规吧，注意啊，别再去区里的医院绕了，直接市人民医院，听听那里医生的意见，毕竟他们那里设备齐全，医生也经历的病例多。”

“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呀？”

陈医生吞吞吐吐：“我也只是怀疑，也不合适在这个时候发表，孩子正青春，后面路长这呢，还是去找专家吧，要快。”

第二天下午，尹老师带姚建国、李德元来巫铁铮的宿舍。姚建国要扶巫铁铮，被他拒绝，他好奇地问：“不是有课的，我自己也能走啊。”

李德元脱口而出：“老班，尹老师已经帮我们请假了，走吧。”

他问：“什么事情呀，要尹老师帮请假？老师，要带我去哪？”

尹老师将李德元拨一遍：“铁铮啊，医生说你这感冒不是一般的感冒，是病毒性的，至于是什么病毒呢，我们卫生室查不出来，要带你去市人民医院检查一下，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明白么？”

“感冒还有病毒性的？第一次听说，那去区医院或者边上的铁路医院不就行了？市医院多远呀。”

“我有熟人在市医院，好办事，穿外套，走吧。”

巫铁铮坐床边穿外裤，伸腿时突然仰在了床上，姚建国急忙去拉他，他很难为情：“可能躺时间长了，有点缺氧。这该死的病毒性。”

两人搀着他慢慢走到楼梯口，姚建国停下说：“楼梯太窄，老班我驮你吧。”

没等班长反对，姚建国就将他驮了起来：“老班，你怎么这么轻呀？”

“感冒欺负我，你小子也欺负我，这段时间吃的少，出的多，你说能不瘦吗，等这次过去了，要去小餐厅好好吃一顿，把省掉的钱都花掉。”

两天后，姚建国去拿检查报告，医生问了几个问题，最后没将报告给他，但叮嘱他请班主任或者辅导员老师来一下，他只好空手回去复命。

尹老师隐隐约约觉得巫铁铮的病有些问题，他看看表，放下手里的事情就往医院赶，姚建国要跟着，他想了一下还是没同意，他提醒姚建国此事赞保密。

市医院的医生问清楚尹老师的身份后将巫铁铮的检查报告给了他，他不好意思说看不清楚医生的天文字，只好说：“医生，我不懂这些医学术语，你就直接告诉我我的学生是什么情况？”

“电视连续剧《血疑》看过的吧？”

“还真没有，但听说过。”

医生：“听说过就好，里面的女主角，幸子，三口百惠演的，幸子得的是白血病，现在看来你学生得的也是这种病。也不知道编剧怎么起名字的，得了这种病居然还叫幸子。”

尹老师有过思想准备，但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很谨慎地问：“检查报告还不能算确诊吧？”

“所以叫你来呀，我们想给他做一次穿刺，那个结果就能准确判断了。”

“就是说如果穿刺说不是，就不是，对吗？”

医生笑了笑：“是的，所以你要动员他来做骨髓穿刺？”

“好，我对学生讲的是病毒性感冒检查，所以检查的时候你们也这么说好吗？”

“放心，确诊前我们不会透露任何信息给病人的，你们抓紧过来啊。”

五天后尹老师准时出现在血液病科的杜主任办公室，杜主任指着资料上一对数据给尹老师解释，什么AML，ALL什么血红蛋白、血小板指数，尹老师听了几句后打断了他：“杜主任不好意思，我对这些事外行，你就直接告诉我检查结果吧。”

杜主任对这样的要求司空见惯，他说：“综合那个学生的临床表现以及两次检查结果，我们可以确认你学生得了白血病，还是急性的。”

预料总会留有一扇通向相反方向的小门，因此在等待判决时会有一些希望，这点希望让自己的世界有些阳光，是但判决却是是那么无情、残酷，冷静地将一切碾碎，包括孩子的玩具。尹老师非常难受，却无法发泄，在他一帆风顺的二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终于感觉到什么是无能为力了。

一声长息后，他让自己冷静了下来。“那要马上安排住院治疗，我还要回去向系里汇报，我马上派个学生过来，下午协助办理巫铁铮的住院手续。杜主任，请你继续给病人保密病情。”

同学们没想到一个感冒居然要住院，而且要住那么大的医院，耿一品还打趣：“老班，你从哪里找来的病毒呀，是不是准备还击小日本的？瞄错方向了，打到自己身上了。”

大家哄堂大笑，快乐的情绪传染了巫铁铮，他也跟着笑，尽管很艰难。

有轨电车很挤，姚建国发现班长脸色刷白，神情痛苦，他急忙扶着他，巫铁铮已经没有力气了，同学的扶持已经不能让他站立，他彻底倒在了姚建国身上，姚建国急忙抱着他，问：“班长，你怎么啦？”

班长没有反应，脸色白的令人恐怖，姚建国手足无措，紧紧搂着班长，不让他掉地上。终于到站了，他驮着巫铁铮往医院跑，边跑边喊：“急症室在哪？急诊室在哪？”

一小时后，尹老师带着系里的石书记来到了医院，简单看了一下仍在昏迷中的巫铁铮后，两人去找杜主任。

杜主任说：“石书记，你们这个同学的病情是确诊了，白血病，就是我们平常说的血癌，这个并非常讨厌，电视连续剧血疑就是讲的白血病人的故事，电视剧最后病人还是离开了世界，这很客观。”

“科技发展这么快，我们目前就没有好办法解决吗？”

“癌症目前是全世界最难攻克医疗难题之一，而血癌有事癌症中难度最大的。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资料看，还没有比较好的办法。我这么直接地跟你们这么说，因为你们是孩子的领导而不是家长。”

科研出生的石书记知道医生的讲话很客观，他还是不能到一个现代化医院的高级医生给了他这样的答案，他想了一会问：“那我们就让孩子一直这样痛苦着？总会有些办法吧？”

医生看了一会病历说：“我们也在研究方案，目前可行的办法是化疗，通过化疗，可以快速抑制疾病进一步恶化，各种症状得到改善，孩子的髓内幼稚细胞下降，病情会得到一定的缓解；同时我们会根据具体情况安排输血，这个道理我不用多讲了。”

尹老师插嘴：“如果效果好的话，会发生什么？”

“理想的话，孩子会活的更有尊严一些。但是化疗的副作用也很大，而且很难控制。由于化疗药物缺乏理想的选择性，就相当于在两军混战的阵地上扔炸弹一样，敌人和自己人都会被炸死。化疗在杀伤幼稚细胞的同时，往往会引起各脏器不同程度的损伤，最常见的如骨髓抑制，导致白细胞、血小板减少，还会有胃肠道反应，如呕吐、恶心、食欲不振、腹痛等，还会导致各种感染，如肺部感染、肛周感染等;化疗对孩子机体的免疫功能有着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从而一个感冒就会诱发其他疾病，就如他现在昏迷的样子。”

“那能不能通过手术的办法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问的好，部分脏器上的癌症是可以通过切除癌灶及相关机体进行治疗，而白血病是血液循环系统的，有些医学院在研究骨髓移植的方案，从理论上讲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先不谈手术难度，骨髓匹配是个问题，还有就是排异也是个问题。”

石书记明白了巫铁铮的情况。

杜主任接着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简单地说吧，医疗费会很昂贵，从孩子的穿着上看他的家庭不会很富裕，他也没有单位，所以你们领导要考虑这个问题。”

“会贵到什么程度？”

杜主任想了一下说：“大几千是肯定的，也许会过万。”

石书记说：“杜主任，谢谢你。你专业而真诚的解释让我们彻底了解了我们的孩子目前面对的情况，关于治疗方案方面我们完全尊重医院的决定，我们会配合医院来帮助这个孩子。一些具体的问题我们研究解决办法，我们不会袖手旁观的。”

三十八

董安邦老师带六个学生，三个硕士研究生，三个博士生，六个全是男生，学校试行导师制，因为教研任务重他没参与，通过与周冰的几次接触后，他喜欢小姑娘的聪明与韧劲，于是从大二第一学期的后半部分周冰可以自由进出他的实验室了。六个师兄也是喜欢她的，她不仅漂亮聪明，积极主动帮着干活，效率还很高。她从此后的活动范围就主要集中在教室、宿舍、图书馆与实验室。

两个星期期后，大师兄师博士给了她一些数据，让她做一些辅助工作，这些数据是实验室跟踪的一些星体的运动轨迹，数据主要来源是和学校有合作关系的一些天文台、地质观测站及中科院的一些研究所，董老师他们要通过研究这些数据来发现宇宙中的一些问题，包括暗物质的存在的有效证据。数据统计、整理看起来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甚至有人会认为是最不需要智商的工作，其实科研不是做奥数题，科研需要解奥数的智商，也需要绣工的耐心与细致。周冰很高兴师兄们的信任，从严格意义上说他们还不算同师门的兄妹。

周冰的主要工作是将这些原始的数据准确地输入到计算机的数据库里，计算机上套专用软件会对数据库就行统计分析，董老师和研究生们对对这些数据的变化趋势进行“会诊”，这是实验室里最热闹的时刻，周冰不参加讨论，旁听就让她很满足。太空世界与微观世界一样，不能再用经典物理的思维逻辑去推演、去论证，“薛定谔的猫”就是很有趣的实验，老师和师兄的辩论像一把铁锤干脆利落地砸碎了周冰思想之桎梏，犹如金庸的武侠打通任督二脉一般，她真是幸运。

但数据输入、分析并统计还是遵循传统思维逻辑的，周冰发现这套软件存在一些问题；输入界面简单，没有纠错能力，修改困难；检索条件不能自定义，同样统计与分析的需求也是固定的，不能自定义，导致输出结果也是固定；浪费了大数据资源。周冰有次很小心地和潘师兄谈到了这个问题。潘师兄告诉他这是计算机系的一个研究生和实验室合作做的一个小项目，当时时间紧也没有进行详细的需求分析，做完后那个研究生就毕业了，后续改进就做不了了。

潘师兄最后说：“所以我认为这样的事情还是应该有商业公司去做。”

周冰似懂非懂。

潘师兄说：“就是应该给软件公司去开发，做好了，满意了，付钱，做不好就不付钱。商业准则会保证双方利益的。”

周冰倒是真明白了，商业公司她是请不了，也轮不到她去提，她可以让姚建国去试试。

姚建国对周冰的响应自然很快，他感觉这件事情不是很难，但专业的理性没有让他马上承诺，第一封回信里要他周冰先将数据库结构以及目前的菜单及运行界面告诉他，第二封回信他告诉她他有信心做这件事情，建议她在寒假前将需求尽量收集整理好，这样有利进度。最大的困难是上哪里找电脑他只好写信给孟浩，最终他们约好寒假里去交通局的微机室做开发。

大二第二学期开学后，周冰在师兄们都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拿出软盘运行zy1990.exe，程序的表现远超预期，和原来那套相比更令人满意，不仅检索统计更自由，她甚至觉得运行速度都快乐很多。她相信新程序需要各种检验，“人”字只有两笔，只写“丿”不是“人”字，她并不着急将此跟师兄们沟通，她希望能在后面发现程序的问题以及产生新的需求，让姚建国及时更新。

姚建国此时主要的业余时间都在医院陪巫铁铮，作业会在病房做，周冰的信也在在那看，在那分析并回复。他把程序的结构画了出来，重新编辑了源代码，其实就时增加了更多的注释，并偷偷打印出来，寄给了周冰，他建议她可以自己学着练练编程，寒假里他已经在她的软盘里拷贝了C的开发组件，在信里他又开了几本书目。周冰按他的指示将软盘找出，顺利地进入了C编辑界面，导入了他已制定的程序，编译后生成了happy90.exe，运行这个程序，屏幕上出现一行字：hanppynewyear，huggirl!她莞儿一笑，回到编辑界面，她找到了huggirl，将其改为coward，重新编译后运行，屏幕上出现了：happynewyear，coward!小游戏让她信心大增，关了电脑就去图书馆借书。

有“尊严”的程序员不会看别人的源代码，周冰是初学者，不懂这些“行规”，她觉得源代码里隐藏着个人的深层思想，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八卦，好奇心永远不会消失，要不怎么前进。姚建国的注释写的很详细，架构设计几乎完全按照周冰的流程图，这样源程序很容易看懂。她发现他很守规矩，有点强迫症，代码里的整洁性和他生活形象反差很大，每个人还真的具有明显的两面性，有段关于选择与跳转的代码似乎有些复杂与繁琐，查书后她觉得他应该是想避免使用绝对跳转指令“goto”。几天后，书看完了，源程序彻底看明白了，她开始自己动手。

微软公司推出新版的DOS，加强了对大内存的管理，可以通过HIMEME将更大的常规内存让给用户程序，这对周冰他们处理大数据提供了帮助，她对涉及到硬件的处理还是有点陌生，还好可以写信给姚篾匠。他给她的回信里讲到了巫铁铮的事情，她想到去年他骨折住院的事情，区别是骨折是是可控的，易治疗的，如经典物理中的力学问题，巫铁铮的病是存在但无知的，治疗也不能控制，如量子物理中的碰撞问题。她能体会他现在的无奈，这也是经历。感伤容易诱发思念，她突然想这个暑假去趟大连，看看美丽的海滨，看看姚建国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