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重阳,中午时分,高唐城北黄河南岸码头。
似火的秋阳高悬中天,炽热的气流夹杂漫天尘土,将修筑新码头的数千士卒和民夫笼罩其间,热辣辣的太阳蒸烤下,所有人身上的衣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依然依照进度要求不停苦干。
几声尖利的铜哨声响过,精疲力竭的数千军民齐声欢呼,纷纷放下手中工具冲向码头上方的一排排草棚,顾不上擦拭满头满脸的污垢,一个接一个排成十几条蜿蜒长队,一双双饥饿而又兴奋的眼睛都注视着同一方向——草棚子里高高堆积的白面馍馍和一桶桶香喷喷的肉汤。
两排草棚之间,是一片方圆百步的低缓土坡,土坡上有颗生长数百年的沧桑大树,树下有座用木板和茅草搭建的房子,这里是负责管理民夫修建码头的高唐县尉刘备的公事房。
刚返回木屋的刘备坐在面朝大河的低矮条凳上,长长呼出口热乎乎的大气,望一眼下方草棚子周围取到白面馍馍和肉汤的欢喜民夫,疲惫地摇了摇头,开始擦去身上精美铠甲沾染的尘土。
半月前,青州刺史府参军衙门给高唐县下发三套都尉级别的铠甲和五百套琅琊步卒装备的制式皮甲,都尉刘备得到特制的都尉铠甲后喜爱不已,立刻将剩下两套都尉铠甲送到担任佐尉的二弟关羽和三弟张飞手里,三人高高兴兴穿上不久便惊讶的发现,身上的铠甲不但不逊于琅琊军步兵都尉身上价值百金的铠甲,而且非常的合身,就像量身定做似的。
刘备脑子里隐约想到什么,但总是抓不住,干脆也不想了,直接把属于他的铠甲穿在身上,此后不管天气多热,刘备在公众场合都穿着这套重达四十五斤的精美铠甲。
关羽和张飞整天在码头上监工,热得难以忍受,所以两人都没穿,而且又不需要他们上战场,所以劝刘备脱下厚重铠甲换上寻常武官服,不然非捂出痱子不可。
刘备不但没脱下,反而郑重告诫两个结义兄弟:“你们看看码头上和船上的琅琊军官兵,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甲胄不整松弛懈怠?这就是军纪,就是威严!你俩时常赞叹琅琊军训练有素,战力强悍,可知道琅琊军为何如此强悍?就是因为他们上上下下都严格遵守建军初期定下的一条铁律: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军人的尊严!”
此刻,刘备仍在一丝不苟地擦拭盔甲上的尘土,对捧来饭菜的关羽和搬来个大木箱的张飞点点头,边干边问道:“今天民夫们都有些什么饭菜?”
关羽将装有六个白面馍馍和三大碗肉汤的大托盘放到箱子上:“和咱们吃的一样,每人两个大白膜,一碗肉汤,味道很好,琅琊雪盐随便添加,百姓们很满意。”
张飞已经坐在侧边的小木箱上:“是啊!百姓们都说,替琅琊军干活累是累点,可从不挨打挨骂,吃得好还有工钱发,都希望干完这座码头还能干别的,最好能像北岸的平原城那样,给咱们高唐县也修一座方圆十里的坚城,这样大家就不愁没饭吃了。”
关羽摇摇头:“高唐和平原不同,平原是青州北大门,孤悬于大河北岸,就像深入冀州的一根犄角,所处位置非常重要,因此刺史大人才会调动成千上万能工巧匠,用尽各种最好的材料,将平原城修筑成天下少有的坚城,这座方圆十里、高八丈、厚十丈的新城池修好之后,恐怕再也无人能撼动整个平原郡。”
“说得是啊!”
刘备拍拍手上的灰尘,接过关羽递来的白膜:“想想同时修筑的南北码头,还有从平原城南一直顺着大河延伸到入海口的三百里宽阔官道,刘子鉴大人不惜血本啊!这巨额投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大河之北的平原郡彻底置于其掌控之下吗?只要控制平原郡,整个冀州乃至北面的幽州,都在青州的视野之内了。”
张飞放下喝去半碗的肉汤,擦擦嘴指向前方徐徐驶向前方旧码头的几艘琅琊军运输船:“大哥别说冀州幽州了,要是有了琅琊军那样的船,哪怕洛阳也去得啊!我真是服了这个刘子鉴,他怎么就能造出不用浆也不用升船帆,只需十几个人坐在舱底用脚踩就能逆水疾行的大船?他那小脑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三弟,休得胡言,对刘大人要尊重,他是个仁者,深得民心,愚兄对他一直都非常佩服。”刘备低声告诫道。
关羽笑道:“三弟,那种船叫明轮,依靠两舷中部稍后的两个划水木轮推动,和水车道理差不多,区别是明轮用脚力驱动。咱们没机会下到底舱看个明白,但县里几个精通机关的高人看出来了,之所以无法仿制,是因为除了琅琊珠山的铁器工坊,天底下没人能造出带动两个硕大水轮的轴承和长轴,还有个叫什么来着……好像说是传递脚力的大大小小的铸钢齿轮,没有这些东西,谁也无法造出快速明轮,哪怕依样画葫芦也不经用,没几天准散架。”
张飞刚想说什么,看到刘备猛然站起,紧张地凝望码头,立刻转身望出去,很快低呼起来:“刘大人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