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康的床

2018-04-15 作者： 万芊

刘世康的床

刘世康顶替父亲上船当学徒时，还没对上对象。陈墩镇水利施工队就他一个单身，故船队长安排人值夜时，总那么一句，世康，你夜里就呆在船上吧，待你讨了媳妇，我让你天天上岸。于是，船上就有了世康专用的床铺，在机舱上层的一个小小的隔层里，窄窄的短短的，爬进去，脚一伸正好够睡。世康天生好睡，每晚在船身与床铺的晃荡之间呼然入睡，夜夜如此。工程船有了世康的厮守，泊东泊西的，挺放心。船上从没少过一样物件。

水利施工队是正宗的国营单位，不是顶替他父亲，刘世康是根本不可能进这么好的国营单位，拿这么好的工资福利。刘世康工资福利高，自然找对象很好找。刘世康找的对象是苏北老家乡下的。工作第一年找的对象，第二年结的婚，第三年生了个女儿。只是刘世康结婚后，船队长对他的承诺没有兑现，一则刘世康在镇上没房子，睡船上睡岸上都一样。再则就是，刘世康每年要集中休一次年假，大包小包买些东西，非常光耀地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有时，老家过了农忙，他老婆也带着女儿过来在船上住上一段时间。就这么一来一去，分在两地的日子也过得蛮有滋味。一晃，竟过了三十来年。船队长、同船的工人换了好几茬，而刘世康却一直没有离开这船。刘世康会驾驶，又常年住在船上，船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船。到后来，人家一说那船就说成了刘世康船。刘世康一直在船上当着老大。

逢年过节的，一任任的船队长都是那句话，老刘师傅，你就呆在船上吧，过了年我放你年假。刘世康从没二话。

后来，施工船换了新的，刘世康的床铺比先前敞亮多了，有绿纱移门挡着，头边还支了盏小电灯、安了架蓄电微型吊扇。一个人躺在那铺上，晃晃悠悠的挺好入梦。老婆过来，二个人睡在那格床铺里，也不显得很窄。

到了刘世康五十六岁那年，他的眼睛犯了夜盲症，开偌大的施工船，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公司里这才把他调上岸，住传达室，看公司的新办公楼。

传达室很宽敞，前后两间，是大楼靠门的一个大办公室改建的，里间是老刘的宿舍。

上岸的头一天，昔日工程船队长现今的公司邹经理专门吩咐后勤科长说，老刘师傅是公司里有贡献的老工人，在船上呆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象模象样睡过大床，这回一定要给他置一张宽敞舒服的大床，买床的钱公司里报销，还有那床油腻兮兮的铺盖卷也给他换新的，软和一点的。

后勤科长自然当经理的安排当回事，跑“好家居”商场给他定了张好大床，还配了张“情人岛”席梦思。这晚，老刘师傅终于三十来年头一回睡上了大床。

过了几天，邹经理外出开会回来在传达室门口撞见老刘师傅，竟吃了一吓，只见他眼眶肿肿的，眼球上满是血丝，人蔫蔫的。老刘跟经理说，老邹，还是让我回船上去睡吧。这大床，空空的，躺在那上面心里总是慌得很，越慌越是睡不安稳。三夜了，一直没合上眼，再这下去，我可要生病了。

邹经理想想说，你再试一晚，如这晚再不行，你就回船上去吧。

这晚，老刘被邹经理叫去经理办公室喝酒聊天。食堂里专门帮他们烧了碗红烧肉，切了些猪耳朵鸡爪之类的熟菜。酒是他们先前在船上常喝的甏头黄酒。一碗一碗，边喝边聊，聊得很晚。邹经理说，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这三十多年看好那么大一条施工船，真的不容易。刘世康说，我还得谢你呢，你让我睡船上，又不收我房钱，一睡睡了三十多年，这么好的事，谁能够摊上。喝了些酒，酒劲正酣时，刘世康回传达室，上床后竟然一觉睡到天亮。真的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老刘直说还是老邹有办法。

有人不解，进刘世康宿舍一看，只见那床的底边被锯成弧形，还加上了一道竹箍，人睡在上面直晃悠。这是经理让后勤上给专门弄的。

邹经理私下里对人说，其实，这辈子老刘已经离不开那船的晃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