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的话语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愤怒,甄宝人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看着她充满探究和怀疑的眼神,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六姑娘刚才表现出的逆来顺受和愤怒,都是借题发挥,也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原来,你一直为这个想不通?因此怀疑我的用心?”
“倘若妹妹你是我,会不怀疑吗?黄梅挑花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针法,西王母祥云图你也有能力完成,针法是你自创的,图是你构思的,却极力怂恿我来绣。我可不相信七妹妹,真的已经修炼到心底无私天地宽,只为他人谋利益的地步。”六姑娘语带嘲讽,眼神犀利,与之前判若两人。
“呵呵,你说的没错,我当然没到那个境界!”顿了顿,甄宝人斟酌言词问,“那么,六姐姐,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在这府里,如今也只有你拿真心待我!”六姑娘毫不犹豫地点头回答,“其实,这也正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前我与你虽同住一个院子,却几乎从不走动,更不用说彼此之间有什么姐妹之情。我虽然没有明着欺负过你,却也看不起你,当众也没给你难堪,我不相信你连这点都忘记了?”
“所以,你心里就一直怀疑,我对你的好是个陷阱?”甄宝人有些好笑,因为她不是原主,不记得六姑娘过去那些不好,这也成罪过了?
“我怎么能不怀疑呢?你自从那场大病痊愈后,行事作风突然大变,明事理,知进退,事事算计得一清二楚。从前你天天跟在二姐姐后面巴结她,她再嘲笑你再作弄你,你也不生气,还是涎着脸贴上去。病好后,你却再不搭理她,母亲面前也只是应个景儿,独在祖母面前撒娇卖乖,争取她的宠爱。从你那次主动要求在三清观为大病一场的老祖宗祈福,我就发现了你心计极深,既迎合了老祖宗,又趁机结交了古月真人,得到了她的赏识。”
顿了顿,打开了话匣子的六姑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真心的,我后来反思,着实佩服妹妹的手段。谁不知道古月真人与太后、皇后私交甚笃,多少名门贵妇想结交而不得其门,你却以一个庶女身份得到她的青眼,成为她唯一的弟子,这里面哪里如此简单?有了她这道屏障,你如今在母亲、祖母面前已立于不败之地。我仔细留意过妹妹,发现你做事目标明确,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所以,你对我如此用心,我能不怀疑吗?究竟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妹妹对我这么好?”说到后来,颇有点咄咄逼人。
这样的六姑娘才是甄宝人想看到的,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我真没看错姐姐,不仅心思缜密,眼力也不差。确实,你没看错我,我的确是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可是六姐姐,为何你偏偏对自己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值得我对你好呢?”
六姑娘又被甄宝人的反问呛得粉脸红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甄宝人右手一指着墙上挂着的绣品,侃侃而谈:“看看姐姐最好的这些作品,都挂在这里,任人观赏,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呢?花开富贵、丹凤朝阳、如意牡丹……心在那里,境界也在那里,姐姐一针一线绣出了自己的野心,我看的清清楚楚。直说了吧,我喜欢有野心的人,何况姐姐还具备了成就野心的一切条件,美貌、才情、聪慧,你应有尽有;想伴驾至尊,恩及自己的娘亲和弟弟,并非白日做梦,也非水中幻影。你的孝顺,姨娘和弟弟的处境,我也都看在眼里,于是就想助你一臂之力。你若问我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便是将来的回报。当年秦襄王在赵国为质子,处境潦倒,世人都将他踩到脚底,独有一个吕不韦认为他奇货可居,为他铺就了国君之路,而后吕不韦也终成大秦的相国、仲父,从此留名青史。我当然并没有名垂史册的妄想,却想后半生好好地活着,不仰人鼻息,如果有一个念着我好的皇妃姐姐,也许日子会好过很多……你说是不是,六姐姐?”
这番话说的六姑娘动容不已,说:“你……难道就不怕又失败了吗?”
“六姐姐,你怎么又犯这个毛病?我刚说过的,凡事求其上得其中,若是总惦记着失败,咱们就坐吃等死好了,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干了。”
六姑娘垂首敛眉,半晌,说:“七妹妹,我错怪你了!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古月真人为何会收你为徒。”
甄宝人笑了笑,她当然不能说古月真人是上了自己的当,不得不和自己绑在了一条船上。
她上前几步,从地上拣起石榴裙,送到六姑娘面前,说:“六姐姐,散花锦确实很漂亮,扈国公家的菊会,我只想穿着这石榴裙去,希望姐姐帮我做完它。”
六姑娘抬眸看她一眼,接过裙子,别有深意地说:“妹妹尽管放心,我定然不负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