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前日说的那番话，我想了很久，虽然不大中听，却真真是肺腑之言，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妹妹之腹了。”六姑娘站起身来，款款地向甄宝人曲膝一礼，“我在这里先给妹妹赔个不是？”

甄宝人赶紧还了一礼，说：“姐姐凡事儿多个心眼儿也是对的，你我姐妹之间，事情早已过去，没必要总是耿耿于怀！”

“我不得不佩服，七妹妹眼光犀利，居然能从日常的刺绣上看出我的性情。花开锦绣，丹凤朝阳……没错，那些确实一直是我心头的向往。然而自从遇到范表哥，他不仅才华横溢，对我也……”六姑娘垂下头，眼神微黯，嘴唇嗫嚅半天，方才重起抬起头说，“我不瞒妹妹，私下里的确也曾想过嫁给范尹远，从此以后，举案齐眉，一生康乐。可是一想到母亲的狠毒，一想她将来肯定会对付弱小的三弟，一想到姨娘从此在庙里老死……我就咽不下胸中这口气，真的，咽不下。”说到最后，一字一顿，目光中恨意昭昭。

“姐姐说的，我很明白。换了我，也是一样难以容忍，其实就算是你想忍，她也未必会收手，只会变本加厉。”

甄宝人凝视着早已揭下平日里温良恭俭面具的六姑娘，此刻她眼露凶光，锋芒尽显，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怎么说？又有一个善良的灵魂死在今日，一个狠戾的女人就此重生。

六姑娘的恨，六姑娘最终的选择，她早已料到，因此当甄盼人委婉地表达了选择进宫的**，她并不意外。

甄盼人不过刚过十四岁，又生的如此花容玉貌，打小出生在世家名门，耳边所听、所见的，都是庙堂宫闱、富贵荣华之类的事情，她野心勃勃，梦想着某一天能一飞冲天，陪王伴驾，那才是正常的。

更何况，时至如今，大夫人与她之间的恩怨情仇日深，早已成水火之势，她不生出报复心反而奇怪了。即使她如愿嫁给了范尹远，也根本无力护着琳姨娘和三少爷分毫，还不如眼下干脆放手一搏。

不成功，一切再坏不过就是眼前的境遇；一旦成功了，她的理想立马变成了现实，至少她立刻就可以改变自己亲娘的命运。

六姑娘端起茶杯，用杯盖刮了刮茶叶，慢条斯理地说：“七妹妹，不知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儿，那时我只有八岁那么大小，曾经见过当今皇上一面？”

甄宝人诧异地睁大眼睛，她当然不知道，如果真的有这回事儿，那也只能去问原主。

不过，即使在皇宫里，有很多低级的小黄门和宫女们，一辈子也不得见圣颜一面，她小时候怎么会见到呢？

六姑娘一看甄宝人迷茫的样子，就知道她早已忘了，因此带着点儿得意说：“那年大概是和庆二十二年，我刚过八岁的生日，在先帝的天禧节时（皇帝的生日），礼部当时从京城各个府邸里，挑选了四百个相貌出众的女童跳名曲《莲说》，我当时因为舞跳得好，被选为四名领头的仙童之一，在前面领舞。那时当今的皇上刚刚被立为太子，就坐在先帝的身旁，还一边拍手，一边对着我笑，我记得很清楚。”

“哦，皇上长什么模样？”甄宝人好笑地问。

一个刚刚被册封的青年人，突然面对一个雪白粉嫩、舞姿翩翩的小女孩儿，一定是十分养眼，一边拍手一边微笑，那倒是不奇怪。

“我一直觉得，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六姑娘眼神儿里充满了憧憬，一时陷入了年少时的美好回忆里。

其实，太子当年也未必就长得如此俊俏，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六姑娘通过自己的回忆，不断加深对这种好看的印象，因此便觉得现实里所有好看的男人，都相形见绌了。

甄宝人则暗想，你一个小丫头，整日里困在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几个好看的男子呀？

不过她从太后、安王的外貌，也可以大概推测出，当今皇上的长相应该不会太差，又正值青春盛年，能丑到哪里去？

“所以，姐姐就一直记着他？这算不算一见钟情？”甄宝人调侃地说。

六姑娘粉脸泛红，摇摇头嗔怪地说：“当时我才八岁，哪里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不过看一眼就忘记了，怎么可能记这么久？今日突然想起来，当个闲话说来给妹妹解闷儿而已。”

甄宝人心里一动，心说惭愧！六姑娘果然是个精明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就给了一个自己绝佳的题目，可以借机好好发挥，一举引起皇帝大人的注意。

她微微颔首，说：“我明白了。”

六姑娘也一脸灿烂地笑，只是笑到最后，眼眸深处有掩饰不住的悲沧和一点儿失落。

这一刻，范尹远这个人和她珍贵的青春年华，在她心里永远地埋葬了，一点儿痕迹也不留。

她既做了这个抉择，就等于这一生选择了与寂寞为伴。

正在这时，春雨在门外大声传：“姑娘，云笙姐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