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岳露出惊讶之色,将茶杯缓缓放下,并没有摔破,诧异道:“殿下何出此言?”
赫连天正笑道:“我虽是俗客,却也闻弦而知雅意,钟兄掷杯为号,若是话不投机,茶杯摔碎天云十八皇一拥而上,将我乱刀砍死。这种事情,在朝堂文武百官之中并不少见。”
钟岳恍然,笑道:“下次不摔杯子,改摔茶壶。我也知道瞒不过殿下,只是没有想到白无常上使天正,会是赫连天正。殿下此来,有何以教我?”
他丝毫不提刚才掷杯为号一事,也不提赫连天正识破他一事,只问一句有何以教我,让赫连天正不禁赞叹,道:“钟兄胆子大,胆子野,我原本也不曾想到你劫了一次狱,居然还敢劫第二次!第一次捉不到你,第二次马脚便多了,便容易捉到你了。”
钟岳点头,叹道:“我若非在你面前施展过龙蛟剪神通,你也猜不到我。”
赫连天正笑道:“你也是百密一疏,不该再展露出龙蛟剪神通,否则谁能猜到劫狱的是你?即便是我父,曾经怀疑你,不也是被你洗脱嫌疑,他怀疑任何人都怀疑不到你的头上。不过钟兄应该知道,我若是想对你不利,便不来见你了,而是直接将你告发,你毕竟于我有恩,所以我前来见你。”
钟岳思索片刻,笑道:“天正兄的意思是?”
赫连天正笑道:“帝子不好做,界帝家相互倾轧,帝子争权夺利,难以安宁,稍有不慎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凶险之处比钟兄的处境还要险恶。所谓帝子,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谁说界帝之子一定便是下任界帝?界帝者,强者为尊,有能者居之,但帝子之间却还相互倾轧视兄弟为仇寇。”
他叹了口气,道:“我母后本是我父的贫寒之妻,我父被天下通缉时母后不离不弃,后来我父成为界帝,封母后为正宫娘娘。母后一直不愿要孩子,唯恐连累我父。我父成为界帝之后,她这才敢生下了我,不过那时我父已经广招天下秀女,填充后宫,对她的宠爱太少,所以我是十七帝子。因为母后娘家卑微,无权无势,后来便莫名其妙的死了,不知凶手是谁。我父虽然震怒,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深查下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想来,我父是忌惮凶手娘家的势力,不敢将那贱婢诛杀。”
他表明心迹,继续道:“你可能无法想象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我丧母时尚且年幼,只有四岁。到八岁时,四年时间,我经历了二百一十五次暗杀,不知多少次险些死亡。后来有位宫女告诉我,殿下,你不可以太聪慧,你之所以遇到这么多凶险,是因为你是所有帝子中最聪明的那个。听了这话,我才明白过来。”
他自嘲的笑道:“我的那些兄弟姐妹家大业大,各自有外祖家撑腰,而我身家贫寒,表现得不能太出色,也不能太差。太差没有出头之日,我父看也不会看我一眼,太出色则被我的兄弟姐妹视作眼中钉,铲除我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所以上次我为地狱巡察使,才会想去盗取生死簿,将我的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而这也是我没有告发钟兄,而是前来见钟兄的原因。”
赫连天正的语气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淡然道:“有时候我在恨,恨我为什么生在帝皇家,若是不生在帝皇家,母后也就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或许她可以尽享天伦之乐。不过既然生在帝皇之家,那么我便只能努力的活下来,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保护母后的同族。钟兄,你若是我,你选择告发还是选择来见你?”
钟岳沉默。
幼年便遭遇无数暗算,八岁明白过来,隐藏锋芒,掩饰自己的聪明智慧,但又不能装得太蠢,在权欲倾轧中活到现在,十七帝子的经历的确险恶。
自己如果换成他的处境,能否存活下来尚未可知。
如果自己是他,肯定不能把钟岳交出去,如果交出钟岳破解劫狱案,那么就显得他太聪明了,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
真正聪明的做法,是前来见钟岳,告诉钟岳,自己已经识破了他,留下一个莫大的交情。钟岳必将飞黄腾达,又拥有天云十八皇辅佐,界帝也称他一声钟卿,极为看重,与他交好,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这些话,赫连天正没有说出来,但钟岳已经明白。
赫连天正目光清澈,笑道:“钟兄以为如何?”
钟岳正色道:“钟某承殿下之情。只是还有一事殿下须得知道,我与庚王爷结拜为异姓兄弟,将来庚王爷回来向令尊寻仇,我理当助他。殿下真的不要告发我?”
赫连天正淡然道:“母后死后,仇家一直没有下落。倘若我父当时便雷厉风行,将主谋诛杀,我便不会来见钟兄了。而且我并不认为庚王爷会是我父的对手,他刚勇猛烈,但心机比我父逊色远也。”
钟岳追问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呢?”
赫连天正迟疑一下,道:“我先为我母报仇,再为我父报仇。”
钟岳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道:“既然如此,钟某愿做殿下后盾,保你在后宫中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