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未提过这件事!”
面对秦琬的控诉,裴熙扶额:“我以为代王殿下提过,阿史那公主嫁得就是你嫡亲的堂叔,蜀王的第五子南郑郡公啊!他们夫妻俩志同道合,爱极了乐律,皆精通多种乐器,日日不是合奏就是合舞,再不然就是编舞编曲。阿史那公主陪嫁五百,其中三百余人皆是乐师、舞师,南郑郡公的府中也养了数百乐工,为他们献新舞、新曲。这对闻名天下的神仙眷侣,你竟没听过?”
这一次,论到秦琬头疼了:“阿耶只对我说,蜀王生性风流,儿女众多,给谋了爵就不给谋官,谋了官就不谋爵。他嫡出的儿子那么多,闹腾一些的我还会注意,南郑郡公这种……”在另一个层面大出风头的,她还真没留意。
每每想到自己的父亲,秦琬觉得暖心的同时,也忍不住叹气。
对她来说,秦恪当真是世间难寻的好父亲,但在政治上,身为皇长子,秦恪……关键的地方,他觉得无关紧要,轻轻略过;不该说的地方,他却耳提面命说一大堆。就连这次上门拜访卫拓,借口也是秦琬给找的,若是秦琬不提,代王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件事!
罢了罢了,世间之事本就难两全,她已有全天下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被父母这样深地爱着,为何还要苛求其他?
秦琬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些,将发散到不知哪儿去的心神收了回来。
裴熙喊得是阿史那公主,而非突厥公主或南郑郡公夫人,既考虑到了阿史那公主的心情,也表达了对阿史那公主的尊重。由此可见,这位阿史那公主,包括她的夫婿南郑郡公,怕是真的不问世事又在乐理上的造诣极高,才能得裴熙另眼相看。若非如此,连乐平公主这种有诸侯王兄弟做依仗的金枝玉叶都敢明着打脸的裴熙,何须对异域来的公主客气?
话又说回来,阿史那公主这个突厥人在乐理上的造诣竟如此之高,是不是表明突厥的文化也不错?只是他们的习俗让汉人难以接受,觉得他们是茹毛饮血的生番,才会不自觉地轻视?
想到这里,秦琬压下了心中汉家子民独有的,那份泱泱大国对四境诸国的傲慢,笑道:“好啊,早就听说过胡旋舞的大名,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啦!”
见她展颜,裴熙也一扫方才的阴霾,神色轻快起来。
悠悠的马车在一条笔直的大街街口停下,秦琬下了车,瞧着街上人来人往,拥挤非凡的样子,怔了一怔,就见裴熙得意道:“没想到吧?”
“愿以为是雅座,没料到……”秦琬有些哭笑不得,“酒肆作坊连成一片,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她也就是一瞬的吃惊,很快就反应过来——南郑郡公和阿史那公主不理俗物,自然不会去开什么商铺,但总有些乐工不愿继续做奴隶,求主子恩典放出去,为了维持生计,凭一技之长开个铺子就成了必然。
既然是下人开的铺子,也就谈不上那么讲究,再说了,胡旋舞本就是以鼓点激烈著称,设雅座才奇怪呢!
陈妙、裴显和护卫们见他俩要往这条街上走,头都大了,却没办法拦,只得在内心疯狂腹诽着裴熙的胆大妄为,秦琬倒觉得很稀奇。
浑浊的黄酒;漆都有些剥落的酒樽;大喇喇坐在街边的板凳上,就着粗糙的木桌,喝着一樽酒,吃着盘中十几粒豆子的大汉;身背货箱,走街串巷的货郎;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胡女……
有一家酒坊的生意特别好,秦琬凑上去看,黄酒依旧浑浊,卖酒的娘子却生得十分艳丽。只见她身着桃红色的长裙,酥胸半路,眉目含情,被人趁机摸了摸手也不见半点恼怒,笑着与调戏她的大汉们打情骂俏。
见秦琬好奇地望着她,她嫣然一笑,眉宇间满是善意,想给秦琬斟杯酒,手刚碰着酒樽便停住了。随即,她指尖优美地翻动,不消片刻,鹅黄色的手绢就折成了一朵惟妙惟肖的牡丹,笑吟吟地递给秦琬。
卫士见状,立刻将秦琬围起来,秦琬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让开,刚要上前几步,伸手去接,便被裴熙拦住,冷冷道:“不要离陌生人五丈以内,让你的使女去拿。”
“旭之——”她看得出来,这位卖酒的娘子完全是一片善意,不像要害她。“防人之心不可无。”裴熙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秦琬还想与他分辨几句,裴熙忽然喝道,“将旁边那个穿绸衣,六尺半,身上三个褡裢的小子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