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抚去落在肩上的花瓣，手指捏着微凉的花瓣闭了闭眼睛。天空中烟花消散，上山一出光芒乍起惹得她又转头看去。

之间那一方天地之间骤然浮起数百盏孔明灯来，百灯齐燃，将远处的天空照得明艳绚烂，待孔明灯渐渐升高，只见那孔明灯分明是每数十盏为一组，浮在夜幕中，竟然组成了一组图样，分明是四个以灯为点组成的硕大方块字，所写正是一句祝语：年年今夕。

裴意一瞬不瞬地瞧着，待那孔明灯越升越高，被风吹的散乱开来，或是熄灭，或是和远方星辰融为一处，她才听到耳边温润的声音响起：“贺芳辰，岁岁年华如锦。”

她转头看着叶亦宣，此时在知道他特意带她出府原来是为了自己的生辰。看着他眼睛里透出来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笑意，裴意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酸涩的感觉。自己拒绝他何止一两次，从北祈国一直到南萧，经历过的一点一滴她不是不记得，不是没有感觉的，甚至连萧煌宇都看出来自己的心思，只有自己还懦弱的自欺欺人不愿意面对罢了。

裴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北祈的时候，自己用种种理由拒绝过他。在裴意看来，这个世界的人不会那么轻易的接受一个女人二嫁，有少数与自己丈夫分离的妇人，大多也只能选择一些门第比自己更低的人，就算如此，夫妻双方也免不了遭受流言蜚语。她以为自己已嫁的身份足以让他却步，而他没有。

知道她身份之后依然毫不犹豫的随她坠崖，在她不告而别之后依然一路来到北祈，甚至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后想法丝毫未变。这种不顾一切的执着让裴意疑惑过，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值得他做到这一步。

只是，尽管疑惑但从一开始裴意就没有怀疑过他的真心，正因为如此，才不愿意跟他有过分的牵扯和羁绊，叶亦宣的身份几乎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的瞩目之下，若是真的娶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几乎可以预见。

裴意想到这里，突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些迷茫，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叶亦宣。”裴意突然开口唤道。

看到她神色的变化，叶亦宣莫名有些紧张，他低低的应了一声，眉眼间却依然温柔。

“我今年不满十六，师父却将韩地交到我手中，你可知是为何？”裴意伸手折了一支樱花，两指捏在手里把玩，似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会提起这件事情，叶亦宣眉头微蹙又很快的松开：“世人都说只有韩地众多门生中医术最精湛之人才能得到圣子之誉，若非我曾听子然大师提起过，也不会知道圣子竟然会是你这般的年纪。”这些年他为寻圣子为叶亦然治病，自然比寻常人更加关心这些事情，只不过这一次韩地掌令人交替极为隐蔽，若不是子然大师透露，加上当年程衍几人曾在路上无意碰到过裴意，恐怕他怎么都不会往她这个年纪的人身上去寻圣子的下落。

“是啊。”裴意笑了笑，“若是初学医者要将韩地上百年的医书典籍全部熟读，即使日夜不眠也要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更遑论学习医术。”

“我十三岁的时候见过子然大师，他称赞我天赋极好，韩地数百年以来，从未有人在四十岁之前就能够得到掌令人之位。其实子然大师有件事情一直弄错了，我并非是在十二岁那年接下令牌，而是十岁。”

叶亦宣静静的听着，她在此时提起这些事情，让他直觉裴意说的这些事情不单只是这么简单。

“不要以为我是天分极好才会如此。”裴意掂着手里的花枝，垂眸看着枝头颤颤巍巍的花朵，慢慢说道，“我能够在十岁做到寻常人四十年才能做完的事情，跟天分并没有太大关系——而是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活了四十年了。”

折下的树枝膈得手指有些刺痛，裴意看到自己因为太过用力在指尖印出的红痕，不由得哑然失笑。她竟然会紧张。到这个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口口声声不愿意接受的那些理由当中，参杂多少自己不愿正视的感情。一再强调自己嫁人的身份，在提醒他，又何尝不是在提醒自己。这是抹不掉的事实，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个身份而感到困扰。因为可以预见一路的坎坷，害怕在披荆斩棘之中因为这件事给他带去困扰，不是不喜欢，不是不相信，而是抵不过心里隐隐约约的自卑和不安，她只得小心翼翼的收起了自己的感情。

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人，若是有一天因为自己而让他失去了尊贵的身份，面对他的真心，又做不到他那般不顾一切，情何以堪？

裴意说完，抬眸看向樱花树下的的人。锦衣华冠，依然是在宴会上那身装束，白玉的高冠束髻，发全部束起，深沉的眉眼更显高贵清绝，月光分外眷恋，拂柳分花，倒真仿如天人一般了。

漫天的孔明灯早已落下，四周的光线又暗了下来。只有树下挂着的白玉灯笼子静静亮着。裴意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在这种昏暗的灯光下，她不确定他的眼中是不是有过疑惑震惊或者害怕之类的情绪。

“怎么，你不害怕吗？”裴意半天没有瞧出什么东西，笑盈盈的开口问道。她第一次将这个秘密说出口，只是因为尊重他的真心，不想再去敷衍。

叶亦宣慢慢的摇了摇头，上前几步仔细借着灯光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淡淡地道：“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若是被人知道恐怕又要掀起轩然大波了。”

裴意一愣，随即点头道：“自然。”若是被别人知道，说不定得把她当成妖怪绑到柱子上烧死。只是……

“你真的不害怕吗？不觉得我是妖物？”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裴意又开口问道。乍然听到这种事情难道不会觉得害怕，再不然也该觉得好奇或者不解吧。他这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亦宣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骂道：“什么妖物，尽是瞎说！我只是好奇你既然已经活了四十年，为何还是这般模样，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保不定要抓你过去拷问一二才能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