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唇一笑,看着池中的红鲤漫不经心道:“我?我与卫太子无怨无仇的,何苦要找他的麻烦?”
“嗯,这倒也是。”伯鲁笑了笑便不再追问。
“世子——世子——”这时,突然从前院跑过来一个穿着褐色红缘深衣的年轻男子,我看着有几分面熟,依稀记得是伯鲁器重的一个家臣。
“郤理(1)何事如此惊慌?”伯鲁看了那男子一眼,起身拍了拍手中的鱼食。
“世子,被卿相派到平邑的赵大夫没了。”男子喘着粗气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
“赵大夫怎么了?”郤理嘴里说的赵大夫正是几个月前被赵鞅派到平邑去的赵孟礼。
郤理看了一眼伯鲁,吞吞吐吐道:“赵大夫的马车在离平邑十多里地的一条山沟里被人找见了,听说是驾车的马疯癫了……”
“你说没了是什么意思?”伯鲁双拳紧握,一张脸没有半点血色。
“马车附近有两具尸体,脸都被野兽啃烂了,但其中一个人穿了赵大夫的衣服。”郤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道。
“你是说,我大哥死了?!”伯鲁的身子猛地一摇,我伸手想要扶他,可还没等我碰到他的衣袖,他已经双眼一闭晕倒在了地上。
“世子——”我冲上去抱起了伯鲁的脑袋,大喊,“世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郤理,快去叫人!”
伯鲁被急忙赶来的侍卫背回了房间,府里的巫医桥很快就带着草药赶了过来。他又熏又掐又揉,折腾了好半天伯鲁才幽幽地醒了过来。可他醒后一言不发,任我们怎么安慰劝说,都只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梁柱发呆。
“巫医桥,这些是治惊厥的药材,府里若没有就赶紧派人上山去采吧!”我把写了药名的竹片递给了巫医桥。
巫医桥把我写给他的药单读了一遍,待墨迹风干后慎重地收进了怀里:“巫士,这些药府里都有,只是——”他看了伯鲁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我问。
巫医桥往前凑了凑:“世子不是中了什么妖邪吧?死了的赵大夫是因为世子才……”
“巫医桥!”我即刻打断了他的话,“世子只是体虚受了惊吓,过会儿就会好的。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卿相平日最忌多言,和赵大夫有关的话同我说说没关系,若被旁人听去了,恐你要步了巫医吉的后尘。”
其实巫医吉那会儿从马车上摔下去之后并没有死,后来听府里的人说,他瘸着一条腿好不容易回到了赵府,可一入大门还没见着赵孟礼,就被伯嬴拉去割了舌头。后来,赵孟礼谋害世子的事被发现后,巫医吉很快就被赵鞅处死了。
巫医桥听到巫医吉的名字脸色大变,他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伏地颤声道:“谢巫士提点!鄙现在就去准备药材!”
“有劳巫医桥。”我颔首一礼,巫医桥颤巍巍地站起来很快就离了屋子。
床榻之上,伯鲁消瘦的脸孔青白一片,他的眼睛圆瞪着,眼眶下的黑影显得愈发阴沉。
伯鲁的病一切皆有心起,赵孟礼这么一死,这些天的药看来是白喝了。
我用绢帕轻轻地拭去伯鲁额头的细汗:“我知道你听得见,也知道你很难过。可生死有命,这事怨不得你,你不能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伯鲁转过脸愣愣地看着我,两边的嘴角抽搐了两下。
“你想说什么?”我俯下身子把耳朵凑了上去,可他却缓缓地闭上眼睛翻了个身,把自己藏进了被褥。
性恶者,总在别人身上找自己的罪责;性善者,总用别人的罪责来惩罚自己。赵孟礼是前者,赵伯鲁却是后者,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败的人苦,胜的人更苦。
我不是个善良的人,在发觉赵孟礼与智府勾结谋害伯鲁之后,我就觉得他该死。到后来得知赵鞅只是草草地把他打发到平邑做邑宰时,我还抱怨了很久。我不懂伯鲁此刻的痛苦,也无法假装自己也在为赵孟礼的死而难过,所以面对伤心的他,我无从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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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郤(音西)氏,晋国的卿族之一,但此刻已经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