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地推开了无恤的房门,房间里静悄悄的,角落里那座九盏连枝树形灯只燃着最顶上的一盏。一灯如豆,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无恤跪坐在阴影里,见我进了屋才缓缓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刚进门呢,怎么人在屋里也不把灯点亮些?”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喑哑的声音却蓦地让我心中一揪。
“四儿说你今天没吃晚食,待会儿要不要陪我一起吃一点?”我快步走到灯座前,踮起脚用取火的木签子在顶灯上引了火。
“好,都随你。”无恤走到我身旁,取过我手里的木签子逐一点燃了灯架上剩余的八只灯盏,“孔夫子那里还好吗?我听说他病得很重。”
“嗯,腿伤倒是好治,只是心中的郁结恐怕一时难消。红云儿,你呢?你还好吗?”灯盏一只只地被点亮,无恤憔悴哀伤的脸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孟谈的事你都知道了?”他一口吹熄了木签子上的火苗,转身踱到了窗边。
“嗯,于安刚刚都告诉我了。但你别太担心,张先生处事一向机敏多智,湖里的尸体也许是他故意留下来迷惑陈氏的。”
“是吗?如果湖里的尸体是别人的,那他逃脱后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曲阜?又为什么不给我传消息呢?”无恤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伸手推开了墙上的蒙纱窗户,“阿拾,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给我希望。孟谈与我相识多年,但他从没有在我面前下过水。他说他怕水,他这一辈子唯一不想学的便是游水……”无恤的声音倏然哽咽,抓在窗楞上的手,骨节凸立尽现。
“红云儿……”张孟谈对于无恤而言,也许就如同四儿之于我。他此刻心中的悲痛,我感同身受。我很想在这时候说些什么来劝慰他,可我知道,一个不识水性的人驾着马车从两丈高的断崖上落入湖中,那他几乎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但是,像张孟谈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死掉?
窗外,月华清冷,如水泻地。在那一片如烟似雾的月光中,于安就背对着我们站在一树合欢花下。他的身影让我想起了张孟谈,我刚到临淄城的那一夜,他就像这样背着手站在我窗外。至今,我仍旧清楚地记得他暗夜回眸时投来的那束冷光。我不是通达鬼神的神子,我也从不盲信直觉,但是这一次,我却想要相信自己心底的那个声音。
张孟谈并没有死,他绝不是一个那么容易死掉的男人。
“红云儿,阿素来了曲阜,你见过她了吗?”
我把手覆在了无恤手上,他反手一握扣住了我的手:“没有,我派人潜入季孙府给她传过消息,但她好像在故意回避我们。”
“回避我们?难道她有张先生的消息却不愿告诉我们?”
“这个女人的城府很深,现在就算她愿意告诉我孟谈的消息,我也没办法相信她了。”
“为什么?”
“因为,我留在齐国监视范吉射和范虎的人传来了消息,不日前这父子二人已经在齐国莫名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