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我同你说这些可不是想惹你哭的。”无恤发现我落了泪,连忙把我从怀里拉了出来,“你还在担心与狄族联姻的事吗?怕我为了世子之位要娶那个狄女为妻?”
“不是的,是你说的这一切都太美好了,我是高兴才哭的。”我把双手覆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两把眼泪,“我平日很少会去想将来的事,没想到你居然想了那么多……”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无恤轻叹着起身寻了一只盛水的红漆木碗,而后又掏出随身的帕子放进碗中打湿,“联姻的事你就不用多想了,一切交给我就好。北方之地固然重要,但赵家现在也不急在这一时。等过几年卿父解决了齐、卫两国的事,我会自请带兵北上。只要灭了北方的仇由国,再剿杀几个狄族的部落,晋阳城以北的千里之地照样会是赵家的。卿父是个明理的人,平日对你也颇为赞赏,只要你我同心,劝服他并非什么难事。”
“可比起打仗争地,联姻是最简单的方法。如果你娶了狄族的公主就能不费一兵一卒地打开一条通往北方的道路。”我看着无恤怔怔道。
“错!”无恤伸手在我鼻尖上拧了一把,“联姻不可能得到土地,联姻只是一种骗人的手段。娶与不娶,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我杀他们的时候,是站在他们正面,还是站在他们背后。就算我娶了那个狄女,只要时机成熟我依旧会杀了她的族人,夺了她的土地。如果我因为她而失去了你,那将来一旦开战就不是杀几个狄族族长就能让我罢手的事了。”无恤一边说,一边用湿帕子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脸颊。
他的残忍,他的温柔在这一刻都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我们曾经是敌人,我们曾经互相算计互相利用,我怀疑过他,逃避过他,指责过他,可我现在深爱这个黑白交织的真实的他。如果赵鞅的身体能再撑五年,如果赵氏一族还能在晋国执政五年,那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女人妄图从我身边夺走他。可现在,赵鞅也许连五个月都撑不住了……
“红云儿,如果我愿意不要名分呢?如果我说我愿意为妾呢?你会不会……”
“女人,这件事我们没得商量。”无恤眸色一冷,将手中湿帕甩进碗里转而握住了我的双臂,“阿拾,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像其他女人一样困在一间院落里,伺候着主母,提防着姬妾,然后眼巴巴地等着我。你会难过,你会颓靡,最后你会生出翅膀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逃走。现在请你收起你的大度,你根本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我也不需要你的大度。”
“可是……”
“我还没说完!”无恤一捏我的肩膀制止了我的话,“我们回到新绛后也许会遇到很多阻碍,但无论是谁游说于你,你都不能先投降。撑不住了你可以来找我,但如果你敢逃走,那将来待我攻下狄人之城,我就屠城三日,妇孺不留。到时候,死了多少人就都是你的罪责。”
“无耻,无赖,你怎么能……”我看着无恤一时语塞。
无恤咧嘴一笑:“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最好别再动什么歪脑筋,知道了吗?”
“知道了。”我撇头轻声应道。
“难得你这样听话。”无恤笑着执了我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外面的雨小了些,你的手也不那么凉了,要不要随我到湖边看看,我去捞几条鱼给你炖一锅鱼汤?”
“嗯,屋里有蓑衣和竹笠,我现在去拿来。”
“我去吧,你再烤会儿火。”无恤按住我,自己起身进了屋。
我把无恤脱下来的外袍扯到了膝盖上,潮潮的,湿湿的,触手微凉。
无恤知道赵鞅对于此事的坚决,他也很清楚我们回到晋国后会遭遇多大的困难,但他不知道的是,还没等我踏上晋国的土地,史墨就已经开始游说我了。而我,在这第一场战役中就已经投降了。
我不是逃兵,我只是忠于主帅的小卒。他有他逃不掉的责任,而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让他在大局和私情之间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不那么痛苦。如果说,我最初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还有不甘和挣扎,那么现在,我释然了。他向我描绘的未来,他对我近乎无赖的威胁,让我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了解我,所以他会拿一城人的生命来威胁我。而我也了解他,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但他永远不会滥杀无辜,不顾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