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做到,神奇的予聆公子果然去菜园子里切蕃薯了。
只见他撩起雪白的裾摆,挽起袖子煞有介事地把老贺埋进地里的蕃薯一个个都挖出来,二话不说,一刀劈开。那手法既不考究,亦无章法,瞧着粗鲁得很。几个小丫鬟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谁会想到那高高在上、翩如谪仙的白衣公子居然会蹲在曹游的别院里吭哧吭哧地切蕃薯呢?
予聆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却不像箫琰带着那一身阴柔的女气,一把菜刀在他手里左右翻飞,寒光闪烁间有如穿花蝴蝶,没天理的是,这俗世凡尘的活计给他做起来就像是多有韵味似的,小姑娘们的表情已经由惊讶变成了钦佩,就差没冲上去求教刀法了。
卫嫤完全被那熟悉的招式吸引住。
她想起刚入夏侯府学艺的第一年,她六岁,予聆七岁,两个半大的孩子相互约好一起去依兰山上玩,天黑回家的时候恰巧路过了一片菜地,也是这样小小的园子,没种别的东西,只栽了些蕃薯。蕃薯地附近还有一个小水潭,不深,是农人刻意挖出来储存山泉浇菜用的。她那时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予聆,你猜这些蕃薯要是泡在水里头,是浮还是沉?”
六七岁的孩子,脑子构造总跟旁人不一样,她这样问,完全是出于无聊的好奇。
结果……
予聆就把人家种的蕃薯都拔出来,一个个丢进了水池子里。他从来就是行动派。
答案自然是出来了,有浮有沉,也有悬在水央的,可是人家的蕃薯全让这俩熊孩子给糟塌了。
那时候的予聆就喜欢穿白衣,也就因为这一身白,总被人记挂得十分牢靠,当天夜里菜园的主人就一状告到了将军府,两个人回去都挨了板子,第二天在就老老实实地上门道歉去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那样,只是越发让人看不明白。
“我来帮你。”卫嫤一撩绛紫碎花的水田长裙,和他一起蹲在土里。
手上没有刀,能做的就是只是帮予聆把要斩的蕃薯拣出来,她掂量每个蕃薯的重量,仔细分辨其中的差别,与予聆默契地配合,众人更吃惊了,因为卫小姐的参加,这切蕃薯的荒诞行径似又多了另一重含义,谁又能知道这分默契是多少年的同甘共苦,多少年的生死与共换来的……
乐青数了数,百来个蕃薯,予聆只劈了四分之一左右。自从卫嫤插手之后,他便只接她挑出来的劈,刀法干净利落,绝不含糊。
庞文绢看着后院被人挖得一团糟,却不吭声,只是轻飘飘地看着,好似看着一群跳梁小丑在面前挥来舞去。她的眼瞳深处,闪动着一缕寒冷的利芒,忽明忽暗。
“庞姨娘!这……”老贺扛着一袋米,气喘吁吁地踩进门,一眼就看见了予聆公子刺眼的白袍,他将米袋狠狠一摔,不等庞文绢回头,便已经冲上前去,“你们这是做什么?予聆公子,你要查案便查案,我们不违令,让你查,可你何必要同我的蕃薯过不去?”他的模样很急,可越是急,予聆就越斯条慢理。用钝的菜刀,在他手里就像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
这一路杀伐,他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他不驳嘴,卫嫤也不多言,两人就这样天衣无缝地配合着,根本没将老贺的话听进耳里。
乐青在一边和稀泥:“老贺,你急什么?堂堂的将军府会赔不起你这几十个蕃薯?这不还有左相府这样的大财主撑腰呢……”
卫嫤一直没怎么说话,这时却抬起一双明亮的凤目,悠然道:“怎么?急了?你心虚了?”
老贺猛地攥紧了拳头,忍不住又侧头看了庞文绢一眼,后者却兀自纹着一方手帕,静静地立在曹远身边,对面前的事不闻不问。她的目光沉静,不见半点活力,与几个月前的庞小姐相比,竟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庞姨娘?”老贺伸出双手焦躁地抓上头顶,指甲刮着头发沙沙作响。
“将军府,左相府……又岂是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可以阻拦的?能为夫君伸冤,不是件好事么?”庞文绢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刀刃劈着了一件东西,发出了锵然一声,予聆公子立即弃了刀,站起身来。
他手里还捧着个大蕃薯,中间只被劈开了一半,掰开另一半的时候,便露出了里边的利刃。
寒光浮过眼睫,予聆公子的眼睛明亮得如同璀璨繁星。
“老贺,你这要怎么解释?”居然会有人想到要把刀具藏在蕃薯里?曹远立时沉了脸。
这该死的恶奴!
如果这事真是曹游做的,他又怎么会把凶器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