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约卫嫤只听清这个名字。
无尽的黑暗吞没了她的意识,可是她的心里却平静出奇。她并不怕死,她会忌惮,会退缩,会做出不那么勇敢的决定,皆因身边的人。包括她第一次上战场,第一次摸着这把佩剑,也不是因为自己。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道理很大,很重,就这样盖下来,轰然遮住了前面的路。
等到她静下心来,才记起些不甚清晰的往昔。
她从来没想过当女皇帝,至少,不会是自己想要这样做的,以前打北夷,是为了替夏侯卓琪报仇,现在打大梁,是为了不让箫琰的心思白费。她是不敢回头的独狼,从小到大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她身后站着的是什么人,就注定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而今,那站在身后的人,却先她一步倒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越发不敢回头,特别是回头看看箫琰陪着自己踏过的那些山山水水,那些甜蜜之中含着微微苦况的记忆。
完完约用实际行动给了她最好的回礼,也是对卫梦言十数年悉心教导的完美诠释。
完完约紧实的臂弯拥着卫嫤,他冷峻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在她飞扬的眼角处盯了一会,才转脸抬头,看向玉煜。玉煜面庞温和敦实,与她并无一丝相像,他生得十分秀气,撇去身形去看,确实娇弱如女子。
玉煜坐在马上,瘦峭的身姿衬着腰杆越发挺直。
两军在惜祭城内外布阵,跟随卫嫤的杂牌军分成四五股,分别由叶冷、锦娘、席庶玉以及huā重泪带领,外加那只被卫嫤驯服的大雕。一齐引导着惜祭居民往河边撤离。
玉煜盯着卫嫤的脸,想起过去种种,脸上免不了露出几放自嘲。这丫头险些就将他骗过去了,什么玉宁公主的同门,呵如果卫嫤真是那失散多年的妹妹,那卫梦言的欺君之罪也就坐实了。真是没想到。
如果他再坚持多一点。这个从小到大拔不掉的眼中钉就成了自己的掌上玩物了,可惜,当初的机缘不会再来,卫嫤有足够的聪明,她未必看得出各方势力之间的角力,却可以一眼看穿生死局棋的关键。她的直觉很灵。处事的方法虽然有时武断,却并未真正连累身边的人。
一直是别人在连累她。
他忍不住会想。自己这同父异母的亲妹妹,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就她那样的德性,想当皇帝?卫梦言家底丰厚,权势滔天,可比做个一无是处的小小公主强多了。
扶城卫小霸王的名头,从来不是虚衔。
“世子既是有备而来。朕便成全你。”玉煜眼中寒光暴涨,将长枪一措,拍马冲出军阵。身后数万铁箭齐齐上弦,指向完完约,后者紧紧地抱着卫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可想好了,我们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不定就是我输,我的人比你多。”完完约道。
两人离了近了一些,玉煜嘴边啜着一丝冷笑,上下打量了完完一遍,又去看卫嫤,语气中的讥讽之意更浓:“你喜欢她到了这种程度?连打战也不忘放下?看来老师是偏心了,显然,他给你的,要比给朕那些多得多。不过老贼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毕竟帮朕找到了自己的亲妹子。”
完完约挥刀:“你废话说完了没有?”
玉煜拍马又上前逼近一步,扬了扬唇:“这样,美人换江山,你退步百里,我就把妹妹送给你,做驸马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嗯?”
完完约亦上前,压低了嗓音,道:“甚好。”
话音刚活,却是“刷”地一刀。跟着身后的战鼓便隆隆地擂起来,玉煜低头让过那刀,黑着脸一挥手,便有六七匹快马越阵而出,齐齐冲向完完约。
huā重泪反头一望,指着玉煜大叫道:“不要脸,居然使诈!”他骑不惯马,却也学着大梁诸将的模样夺了匹马狂奔而出,他好像忘记了手里还牵着根冰蚕丝,这样一冲出来,那大雕也跟着一头雾水地冲出来。
大梁那便也炸开了锅:“到底是谁使诈,没见在战场上放雕的!”
两边都怒了,挽着袖子就要开战,但看主帅没招呼,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站在原地跳脚对骂,打起了。水战。那北夷的二十王子趁乱拍马上前,带着两名偏将也加入到了战团中,漠北兵团见人数上大梁占上风,也毫不犹豫地一拥而上。
兵刃交鸣,蹿出一大片火huā,两边的战鼓就像疯了一样擂得震天响。
这是史上最混乱的战斗,参与厮杀的人,有大梁人,也有南禹人,有北夷人,也有漠北人,这些人当中有贱民,有贵胄,有男人有女人。他们有的是军中马战,有的却是江湖上的暗器飞镖拆招喂招整个战场上混乱得看不见人脸,五颜六色的蛊毒在场上浮空,熏得人涕泗俱下。
完完约用力勒着卫嫤,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他虽然武功不高,但骑术却很好,一来二往当中,竟是想象不到的威猛。他多希望卫嫤能够醒来,哪怕是看他一眼也好,可是,卫嫤却像是死了一样,软软地塌在他怀里,连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她的脖子纤细,此际无力地垂着,好像随时要断掉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