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胖了,从花小公子变成了花大胖子,不过这样也好,终于不会有人认出我了,不会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说:“你看你看,那个就是输给柳盟主的花小公子,真孬!”
我蹲在墨玉山庄附近,每天看着门里的人进进出出,都是些女人。我时刻谨记着自己的话,离女人远一点,所以,我蹲了足足三个月,也没能进门。柳欢是个狠角色,收弟子只收女的。似乎是为了防着我。
而事实却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真没有那么重要。
墨玉山庄只收女弟子,完全是因为柳沁那个不要脸的蠢丫头,她喜欢美男是有了名的,柳家的英名,有一半是败在她手上。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我认得了我在墨玉山庄唯一的一个朋友,一个轻功很棒的家伙,然而,武功却差到一塌糊涂。
那是一个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若不是那么明显的喉结,与朗风霁月的嗓音,我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接近他。他对我并无敌意,一如我对他处处充满了好奇,他似乎是这高墙内为数不多能够自由走动的男人,而另一个,则是柳欢柳盟主的相公,神医府的传人。
“你是柳沁的相公?”我问。
“我只是这儿的客人。”他摇摇头。
“客人?”我实在不敢相信,柳沁会这样甘心将个美得令人窒息的男人当作客人。
“我叫箫琰,你呢?叫什么名字?”他没有理会我的质疑,淡淡地转过了头。
“我姓花,叫花重泪。”我脸上发烫,花重泪这个名头很响,因为那没出息的一战。
“花贤弟。”他笑起来,细长的眼睫缝成一线,亲切婉约,并不带半点阳刚,可是他接来对我说的那些话,却令我一生受用,他说,“恕我直言,贤弟与其守在窗下等机会报仇,不如以一身好武艺造福武林,为天下人多做些好事。你不知道,我又多羡慕你。”
他说他羡慕我,这是我打下山以来,听到最动听的恭维。我睁大了眼睛,半晌才确定他的话中并无戏谑。他是真的羡慕我。
我离开墨玉山庄,当了山寨的匪首,皆因箫大哥一席话。他看起来很纤细,却并不柔弱,他懂得的东西远比我多得多,他为我讲天下大势,为我说百姓疾苦,为我解释武林盟主之重担,令我终于相信,自己这一身武功便是再好,也学不到柳欢的一成。
不是因为箫大哥,我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遇上她,不会住进相府。虽然我还是像以前一般没用,不敢真正靠近她,虽然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分不清在意还是喜欢。
直到箫大哥带着她消失在深秋寒夜,我醒来才发现,再也找不到她。
我比别人来得肤浅,远不及箫大哥那般通透,我只是觉得她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瞳里的凌厉全都被柔光掩住,那是忘不掉的美丽,是动人心魄的妖娆。我破例有了勇气,想接近她。
可是她命硬,真的很硬。起起伏伏一路颠簸,生生命命几番轮回,又是受伤又是中毒,又是患蛊又是散功,可她还能挺下去。再次见到她时,我已经瘦了下来,她也好像瘦了许多。
她还记得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我却知道,她永远也不是我可以接近的那个人。再相见时,她已经是两个男人的妻子,是南禹的命脉,是大梁的皇运。她的身世那么复杂,不是我这颗木鱼脑袋可以想得清楚的。
更何况,她的命那么硬,把身边的人都克了个七零八落,包拓了箫大哥在内。
我很想为她,或者说,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我说到底却只是个莽夫。
江湖人,本来应该是没有家国之说的,否则我们也不会接受柳氏这个南禹世家作领头羊,可是我却暗中将自己划给了她的王朝。我不会带兵,却能作战,我跟大多数南禹子民一样,可以独挡一面。迷茫如我,更想知道的是,自己能够一个人走多远,努力多久,才会不让爹娘失望。
我生来浑沌,并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但她却教我用力挣扎,不放弃任何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当我第一次站在金銮宝殿上时,才明确地感觉到她与自己的距离。
因为这段距离,我或许花一辈子的时间也难看清她的真容。
“花爱卿,不瞒你说,我早就打着你家那宝藏的主意了,你……会不会觉得朕寡情薄义,利字当头?”走得最近的一次,是在御花园里,她穿着一袭水色深衣,玉带松散地垂在一侧,看起来恣意又大方。她笑得有些深沉,渐渐不再蕴藏初见时的狡狯与天真。
“圣上可是想对漠北用兵?”因为完完约违例,她亏了一大笔钱,现在国库里还是空的,而梅家那万贯家财,就捞着来填这个无底洞了。钱,对她来说很重要。
“我没那么好耐性,再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真要打起来,我还是占着理,对不?”
“臣,愿尽绵力。”爹爹说得对,能吃亏是一种了不起的本事。爹爹那些尘封在过去的财富,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很好。”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笑意隐约加深。
我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掐指比了比……她的腰只有盈盈一握,细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刚生了孩子没多久的女人。她瘦了,如果再起烽火,她会变得更瘦。
曾经,我也为了某个心结瘦过,可是现在已经胖回来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