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蒂米斯神父和所有老年人及大部分思想家一样,他睡得少,但他的短暂的睡眠却非常安稳。 对于像他这样虔诚的耶稣会会士而言,在哪里休息都一样。早晨在陌生的佛罗伦萨三一大教堂静修了一个钟头,然后再念他的弥撒经。弥撒经念过后,吃了一块蘸着牛乳汁的黑麦面包,随后走出教堂,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里散步。
他低着头,扶着一根长拐杖,穿着他那件相当朴素的神袍,脚上穿着紫袜和粗笨的鞋子,头上戴着平顶帽,三束金流苏从帽顶的三只角里坠下来。
他走进那些破烂人家,他经过的地方就象过节似的。一路走过,就一路在散布温暖和光明。孩子和老人都为他的到来而迎到大门口,有如迎接阳光。他祝福大家,大家也为他祝福。他随处停下来,和小男孩小女孩们谈话,也向着母亲们微笑。他只要有钱,总去找穷人;钱完了,便去找有钱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董南绝不会相信他就是教皇陛下的私人代表。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教廷是个藏污纳垢的代名词。
“神父,您又在布道啊。”
卡洛红衣大主教在人们的指引下,终于在三圣桥找到了这位地位不高,但对教廷和神圣罗马帝国影响力却一点都不小的神父,连说话的态度都变得恭恭敬敬。
工作被打扰的老修士有几分不悦,带着阴沉的、疲惫的面容,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董南,低声问道:“主教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真是一个奇怪的老头儿,他骨骼宽大、皮肤发黄、满面皱纹、敦敦实实的,那双炯炯有神的浅灰色眼睛上垂下斑白的眉毛,给人以神圣而庄严的感觉。相比之下,身份要比他高出许多的卡洛,简直就像一个演员,而且还是演技拙劣的那种。
眼前这位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作为教皇陛下的私人代表和斐迪南国王的忏悔神父,他对教廷和哈布斯堡家族具有着惊人的影响力。卡洛不敢怠慢,连忙回头笑道:“神父,这位来自东方的朋友,想向您请教几个神学问题。”
董南立马走上前来,微微的鞠了一躬“见到您很高兴,尊敬的阿蒂米斯神父。”
老修士微微的点了下头,一边往教堂走去,一边意味深长地问道:“阁下,您很年轻,您也很不幸!尽管我已经老了,但我依然愿意竭尽全力地帮助您。”
奥布雷曼努埃尔-阿萨尼亚公爵战死,西班牙步兵全军覆没的消息,最快也得四天后才能传回来。还蒙在鼓里的老修士对战局充满信心,以至于对谈判都不那么热衷了。
“不幸?”董南可不会这么快把底牌亮出来,微笑着说:“您真是一个仁慈的神父,我很感谢您……”
“如果我们之间的谈话因为某种缘故而使您感到不愉快的话,那末,阁下,就请您率直地说。”
老修士的面容显得不那么和蔼了,甚至变得冷漠而严峻,尽管如此,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对董南产生了强烈的魅力。见董南皱起了眉头,他又出乎意外地流露出父亲般温柔的微笑。
毫无疑问,他很直接地认为西班牙人稳操胜券了。或许在他看来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如果想活命的话,那就老老实实把耶稣会的钱交出来,否则将死路一条。
看谁笑到最后!董南打定了主意,干脆岔开话题,煞有介事地说:“神父,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的确很不幸。尤其在灵魂方面,我甚至怀疑得不到您那位上帝的救赎。”
“上帝会宽恕你的”老修士谛视着他的眼睛,想了想之后,突然说道:“我属于耶稣会,我代表我自己,向您伸出友谊的手。”
“我怕……我怕我头脑简单,难以理解,怎么说呢,我怕我对整个宇宙的观点和您大相径庭,我们是不能相互理解的。”
“我熟悉您的观点”
大西洋公约组织以神的名义,发出的那份最后通牒早就搞得满城风雨。老修士同样早有耳闻,便直言不讳地说:“您所说的那种观点,对于您仿佛是思维活动的产物。这是大多数人的观点,也就是骄傲、懒惰和愚昧造成的同样后果。阁下,请您原谅我,如果我不熟悉它,我就不会跟您谈话了。在我看来---您的观点就是一种可悲的谬见。”
董南笑了笑,一边让开一辆迎面而来的马车,一边微笑着说“正如我所能推断的那样,您也陷入了谬误之中。”
“我决不敢说,我洞悉真理,事实上谁也不能独自一人获得真理,从我们的始祖亚当到我们当代,只有依靠千百万代人的共同参与,才能一砖一瓦地兴建起不愧称为伟大上帝所在地的庙堂。”
老修士那明确而坚定的言词,越来越使董南感到惊讶。话说完之后,居然闭起了眼睛。卡洛连忙一把扶着他胳膊,生怕他磕着碰着。
董南从未想过跟一个神棍讨论神学,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借此了解这位谈判对手。见他露出一脸不屑地表情,董南趁热打铁地说:“神父,我应当对您说,我不信仰,不……信仰上帝。”
老修士突然睁开双眼,仔细地瞧瞧董南,微微一笑,那神态就像拥有百万家财的富翁对一个穷人露出微笑似的“是的,阁下,您不知道他,如果信也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也正因为您不信他,所以您将面临不幸。”
“如果他不存在呢?”董南不无挑衅地问。
“那我和您就不会谈到他了”老修士狡黠地笑了笑“阁下,我们谈到的是什么?是谁?你否定谁呢?”
他的话音中带有极度〖兴〗奋的威严“既然他不存在,那是谁臆想出来的?为什么在你身上会有一个假设;有这么样的不可理解的内心世界?为什么你和全世界已经推测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内心世界——具有万能、永恒和无限这些特性的内心世界的存在……”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来,很久地沉默不语。
信仰对董南而言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他对宗教信仰总是同时持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一名真正的科学家,能不能同时是一个基督徒?”这是现代一位法国天文物理学家,同时也是著名的基本粒子物理学权威l-兰盖提出来的问题。他的答复是肯定的,他说:“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没有丧失过宗教信仰。”
伟大的自然科学家爱因斯坦说:“科学发展的顶点是哲学,哲学发展的顶点是宗教,没有宗教的科学是跛脚的,没有科学的宗教是盲目的。”他在研究相对论时说:“我终身从事科学研究,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科学在造物主无穷的奥秘面前不过是儿戏。”
甚至连正在托斯卡纳搞研究的伽利略都是一个耶稣会士,尽管他备受排挤,但他仍然坚持:“科学是探索自然规律的,教会是管理人灵魂的,他们不应相互冲突。”
从这个角度个来看,存在的即合理,有信仰终究比没信仰好。尤其穿越前在美国留学和创业时,董南不止一次的想说服自己应该信点什么。然而潜意识里总是很排斥,不管基督教还、佛教还是道教,更不谈什么伊s兰教了。
见董南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老修士干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他是存在的,可是难以理解他。如果他是一个人,你怀疑这个人的存在,我可以把他领到你身边来,一把抓住他的手,给你瞧瞧;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怎么能向那个盲目的、或者熟视无睹的、不去理解他而且有目也看不清也不清楚自己的肮脏行为和缺陷的人展示他的万能、永恒和仁慈呢?”
他沉默一会儿,含着阴悒的讥笑说“你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东西?你自命不凡,认为你是个贤人,因为你会说出那些亵渎的话!你比小孩更愚蠢、更不明事理,小孩玩耍精工钟表零件时,会冒失地说他不信任制造钟表的师傅,其原因是他不明了钟表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