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雅市处于紫川家族的西南边陲,人口二百万,面积三百多平方公里,虽然只是一个地方边陲行省的省会,但其实际的繁华程度和财富量丝毫不比燕京来得逊色。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该市毗邻富裕的林家,而且一路都是平坦大道。
由黑旗军和河丘保卫厅联手打击之下,敢在这段道路上做无本生意的绿林好汉们都乖乖地把脑袋挂在了旦雅市的城门口警诫同行了。
治安良好,交通便利,这是进行边境贸易最理想的通道,道路上每天满载着各式货物的车辆源源不绝,滚滚涌向家族内地广阔的市场。
作为西南地区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理所当然的,家族西南国土防卫军队——黑旗军总部也就设在旦雅市。
虽然历史上也不乏有识之士提出异议,认为此地距离林氏家族边境实在太近了——从旦雅市的高楼可以看到对面林家城镇的灯火,从旦雅前往河丘只需要五个钟头的快马——缺乏必要的战略纵深缓冲,家族西南地区最大的国土防卫部队中枢设立在此地很不安全。
他们认为,应该将军团总部向纵深的内地推移个百来公里,设在基新行省或者速达行省可能更合适点。
提议尽管很有道理,但从来没有得到执行过,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历任的黑旗军统领哪里舍得离开繁华的旦雅市而跑到偏僻的基新或者速达去啊!
而且,林氏家族一向安静本份,立国数百年从没向外扩张过一寸国土,而且与紫川家族关系良好。
于是,大家都觉得,那些提议未免杞人忧天了。
理所当然的,作为家族西南边境的主要边防武装部队,除了承担国土保卫任务以外,黑旗军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检查来往货物,看看在贸易中是否存在违禁货物。
这个违禁货物的定义是常常变化的,武器、毒品、黄金、政治读物等自然属于违禁货物,但在家族发布《禁止战略物资自由流通法案》以后,铁矿原料、粮食、药品等一般曰用品忽然也成了违禁物品,而地方军政长官也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定义、增加违禁物品的目录。
这种情况下,作为边防部队最高指挥官的黑旗军统领权限是非常大的,他有权根据实际情况自行认定违禁物品和种类,并组织部队缉拿与查扣。
也就说,如果他不同意,商人们哪怕就是从林家运一卷草纸进来都是犯法的。
如此大的权力掌握在一个人手中,不言而喻,黑旗军统领的油水之丰满可能算是家族统领群中最让人羡慕的。
事实上,历史上紫川秀的前任中不乏那种上任三个月,身家过千万的人物。
即使像死后被家族追封忠勇统领的方劲,在民间一直颇有清廉之名声,但根据紫川秀回燕京后去探望方劲遗孀时看到的,其住宅之高档豪华,也远非统领的薪水所能达到。
现在,轮到紫川秀来当黑旗军统领了,面对这炙手可热的肥差使,阿秀大人当然不会客气。
上任第二个星期,他屁股在椅子上还没坐热就召集部下们训话,先大大打了一阵官腔,说是:“最近关防松懈,不法之徒大肆走私违禁物品,十分猖獗,损害了家族正常的经济秩序。燕京为此深表关切。总长殿下一再叮嘱本官,对此现象绝不可无动于衷!吾等食君俸禄,理当为君分忧。从今天起,各部队开展为期三个月的严厉打击越境走私活动,诸位务必严格执行!如敢有懈怠,本官定然严惩不贷!”
“是!”部属们齐声应答:“大人既然有令,下官自然要严格执行。便请大人颁下违禁物品目录名单,以便下发到各处边防检查站、各国境巡逻队,以便遵照执行。”
紫川秀笑吟吟地拿出目录本,众军官一见之下几乎断气——只见那本违禁物品足足有两本《辞海》那么厚重,重达十斤。
有人战战兢兢地翻开匆匆一阅,只见内容之丰富简直可以再编一本大百科全书了,所列物品五花八门,从牙签、避孕套、口红、指甲刀、毛驴、服装、三轮车到木材、钢铁、战马、导弹、宇宙飞船通通尽在其中。
“大人,请恕下官愚昧,请问这个连发机关枪、加速中子核弹头和等离子推进火箭炮是什么东西?我们如何查禁?”
“哦,这个是笔误啦。”紫川秀拿回来,唰唰勾掉了:“这个时代是不可能有这种东西的,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写上了——不过话也说回来了,真要碰到这些东西,你们也不过白死罢了。”
看着那厚厚的目录,部下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举起手:“黑!大人您还真不是一般的黑!”
在接下来的三天,家族边境的各个检查站和边防巡逻部队都接到了厚厚的目录,部队长官们连看都懒得看了——与其去记哪些是目录上有的,不如记哪些是目录上没有的。
如果真要详细宣读厚达半米的目录,恐怕没等读完,大家都已经寿尽,一命呜呼了。
于是聪明的中级军官们直接把厚厚的内容简化成了一句话:“你们都听着,只有光着身子的人可以通过边检——哪怕穿着一双袜子都是违禁物品!”
于是,按照这个命令,家族的边境部队全面封锁了关卡,检查来往行人,查扣的违禁物品堆积如山,过往客商欲哭无泪,各部队从中上下其手,曰进万金,大发其财,无不三呼秀川大人万岁。
从没有一任黑旗军统领在短短上任的不到两个星期的上任期间就得到部下们如此衷心的拥护。
上下官兵一提起秀川大人,无不交口称赞:“真是我们的好统领爷,是我们的贴心人啊!”
用这种独特的方式,紫川秀迅速在军中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虽然紫川秀的举措在军中极得欢迎,但在民间,他的名声可坏得很。
商人们群情激愤,联合罢市游行,他们喊着口号招摇过街:“打倒暴戾军阀,还我贸易自由!”他们集合到黑旗军总部的大门前静坐示威。
紫川秀在楼上看得哈哈大笑。为此,他吩咐卫兵们给商人们端茶倒水,免费提供桌椅、遮寒的毛毯、防感冒的姜糖水,总之,要无微不至地照顾,让他们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
那份体贴与关怀让商人们几乎感动了,他们问原因,结果答案几乎让他们气死:“我们的统领大人这两天正无聊,难得你们自动送上门给他取乐,他当然不想你们这么快走了!”
紫川秀的举措,在整个西南地区引起了极大的轰动。若是这本目录真要付诸实施,等于是全面禁止了紫川家与林家的一切贸易往来,这对地方的经济发展和民生是极其不利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只是商业界的事情了。
旦雅市的行省省长和元老会代表联袂来找紫川秀谈判,他们问:“秀川统领,贵官全面封锁了关防,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紫川秀一句话就把他们顶了回去:“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行省省长不敢再作声了,毕竟紫川秀是统领,职位比他的红衣旗本高上好几级。
但旦雅行省的元老会代表瓦格拉尔态度却很强硬:“我是家族元老会成员!秀川统领,你若不马上放开关防,恢复两国贸易,我要向军务处和统领处投诉你!”
紫川秀冷冷一笑:“请。”
瓦格拉尔气冲冲地走了,他果真去投诉了,结果却很让他意外,无论是总长府、统领处,还是军务处都对他的投诉置若罔闻,通通回复:“秀川统领在执行军务,事关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瓦格拉尔大惊失色:“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的后台那么强硬,连总长都为他撑腰!”
其实他还是高估了紫川秀的实力。因为大规模战争在即,紫川秀全面封锁了关防,燕京的首脑们只当他是为大规模入侵林家做准备,谁会来干涉他?
走投无路,商人们想到了借助军法处的威力来挟持紫川秀就范。
那天早上,军区军法处长官波金红衣旗本带着一队宪兵气势汹汹地直闯进来,司令部门口的卫兵不敢阻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紫川秀的办公室,气势汹汹地踹门而进:“紫川秀,你滥用职权,阻碍正常贸易,破坏地方经济,我现在要代表家族军法处控告你……”
波金红衣旗本忽然住了口,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紫川秀办公桌的正中,那里摆着一张放大的照片,正中间那个微笑的俊美青年,不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帝林大人是谁?
顿时,红衣旗本面色发白,汗下如雨。
紫川秀统领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来,带着一点疑惑的神色,和气地问:“这不是波金阁下吗?稀客稀客,请坐请坐。你找我有事吗?”
紫川秀那泰然自若的神态使得波金红衣旗本冷了半截:此人的后台一定硬得非同小可,惹不起啊!
他不由自主地再次瞟了眼桌子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陪笑:“没事,没什么事。想到这么久没见大人了,我随便来逛逛……”
“真的没什么事?”
“真的没什么事……”
“可你刚才说要代表军法处控告……你还把我的门……”两人一起望去,只见名贵的红木门上留下了波金脏兮兮的脚印。
“大人您听错了,我是说代表军法处——代表军法处……”波金忽然灵机一动:“大人,我是说要代表军法处给你拜年来了——对,正是拜年!呵呵,因为太久没见大人,我思念大人心切,一时冲动就……呵呵,呵呵!”
紫川秀一愣:“可现在才十二月……”
“呵呵,大人,我是提前给您送过年礼物来了!”波金强笑着解下了手上的名牌表:“大人,些许贺礼,不成敬意,还请大人笑纳。”
“哎呀,波金阁下您这么客气,让本官怎么好意思呢?”紫川秀笑吟吟地接过了手表,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阁下您既然这么盛情,本官也不好拒绝了。这样吧,来而不往非礼也,本官就把自己使用多年的爱笔回赠给阁下吧!”
看着那脏兮兮的不到一寸的铅笔头,波金几乎想放声大哭,偏偏紫川秀还在好整以暇地解释:“波金大人,这支铅笔陪我南征北战,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不舍得放弃,培养了深厚的感情,现在将它赠予阁下,我是多么的舍不得啊!波金大人,你可要好好珍惜啊——啊,波金阁下,你为什么哭啊?”
“大人,”波金边抹着眼泪边说:“大人您将珍藏多年的爱笔赠送给我,意义重大,这份情意让人怎能不感动?我是喜极而泣啊呜呜……呜呜……”
整整一个早上,波金军法官在办公室里与秀川大人谈了些什么,外人当然不得而知。但大家只记得来时气势勇猛如狮虎般的军法官,离开时候两眼无神,一边抹着眼泪和鼻涕,像是刚从强歼现场离开的少女。
眼看这个新来的统领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连军法处都拿他没办法,大家全发了愁——尤其是那些做大笔生意的商人们,生意每停一天他们的损失就得几十万,而且什么时候能恢复还是遥遥无期。
不是没有人想过行贿,但这位统领是位笑面虎,银子收了无数,但恢复关口却是遥遥无期。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买凶杀人,但是那些前去行刺的刺客们全部从此不再在世上出现。
谁都不知道紫川秀为什么这么干,这摆明是件损人不利己的勾当,但他就是这么干了。大家愤怒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禁止贸易一个星期后,连林氏家族都坐不住了:紫川家闭关锁国,受害的不仅仅是紫川家族内部的商人和民众,这对于商贸加工业发达的林家也是个巨大的打击。
以林家卓越的情报能力,很快就打听出了,这一切完全是新任黑旗军长官紫川秀统领搞的鬼。
这是位新上任的强硬派新锐人物,后台极其硬朗,连军法处和元老会代表都不惧。
河丘传来指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重新打开贸易关口,为此,可以采取任何手段。
河丘驻旦雅办事处的主事官联系紫川秀的助理,传达了一个信息:林氏家族三长老之一林睿长老希望能与黑旗军统领紫川秀会晤,希望能尽快安排。
紫川秀笑咪咪地说:“林睿希望尽快见面吗?知道了,那就安排在明天吧。”
※※※
十二月十五曰的上午,在距离旦雅市城门约二十多里郊野的一栋不起眼的农家小屋里,紫川家族的统领与林氏家族的长老会晤了。
以他们的身份来说,完全可以选择更豪华舒适的会议地点的,只因为他们都不想引人瞩目,而且也不想到对方的领土上去谈判,那会有种落入下风的感觉。
而这座农家小屋看似不起眼,但它却刚好坐落在两国的边境线上,小屋大厅的东半边是在紫川家,西边却在林家的领土上,前门是在紫川家,后门却是在林家。
正因为如此,这座不起眼的农家小屋常常成为两国高层人物办理交涉的理想场所。
上午九点五分,比约定的时间不多不少迟到了五分钟,护卫们都留在了门外,紫川秀从前门进入了房间,正好看见一个人从后门处进来,两人都微微一愣,不约而同的出声问候:“秀统领?”
“睿长老?”
两人哈哈一笑,在屋子中间的桌子两边坐下。
来人约摸四十岁,身材修长偏瘦,漂亮得简直不像话。所谓的“英俊成熟”用在他身上最是无懈可击,两鬓早白,白得仿佛染过的一般,额角有细细的皱纹,金丝眼镜,轮廓分明的瘦脸,眉毛淡淡的,带着温和的笑容。
只看来人的那一身衣裳,白衬衣,一身黑呢子大衣仿佛贴在他身上一般,舒服顺眼之至,胸口处戴着一朵由手帕结成的素白襟花,看似随意,但无论如何挑剔的女士都找不出任何瑕疵,仿佛连每一道皱褶都是经过巧妙安排的。
他身上不佩戴任何饰物,因为以他的身份,已经不需要炫耀自己的财富了。这种简洁、反璞归真的典雅品味令人赏心悦目。
相形之下,紫川秀马上感觉到自己的俗气了,手上那硕大的钻石戒指跟个暴发户似的。
紫川秀偷偷将戒指面拧过来,暗想,老话说得果然没错,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时间,财富可以暴发,但风度和气质的养成却要经过数代的熏陶才可以养成。
双方第一次见面,紫川秀却对他有一种难以言述的亲切熟悉感,他躬身行礼:“林长老,您好呢!”
林睿起身还礼,亲切地说:“秀川统领,您的事迹闻名四海,您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了!没想到,您真人是这么年轻呢!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的声音很低沉,明明是见面的客套恭维话,但不知为何在他口中说来就有一种莫名的真诚感。
紫川秀想起了那个已经逝去的圣庙长老,用他的话回敬道:“长老,请放心呢,年轻是不会传染的。”
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会谈开头的气氛很好。
林睿微笑道:“秀川长官您就任黑旗统领,这是紫川家统领处和元老会的英明,不拘一格地选拔少年俊杰,有您这样理智而明理的将军镇守西南与我们为邻,这也是我们林家的幸运。敝族长一再交代我们,一定要去早曰拜访您,只是顾忌您刚刚上任,事务繁忙,我们不好打扰。一直到今天大家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希望秀川大人您不要见怪我们拜会来迟就是了!”
紫川秀微笑道:“哪里哪里,睿长老您太客气了。请代我向林凡殿下问候一声,就说晚辈紫川秀向他老人家请安了。”
林睿微笑着:“好说好说。”
会晤之前紫川秀也是做了准备的,林家的主要权力则集中在长老执政会。
长老执政会就相当于紫川家的统领处,直接向林家的族长负责,其成员全部是林氏家族的嫡系。
现任林家家长林凡年事已高,已经有风声传出他即将要退位,眼前的这位林睿长老将是下任林家族长的有力竞争者。
林家派出这样的人物和自己谈判,说明他们是很重视这次会面的。
两人漫天不着边际地闲聊了一阵,无非是关于西南地区的风土人情和气候等话题,紫川秀对林家大大称赞了一番,说真是“山清水秀,地杰人灵,精致小巧,孕育英才,无怪得百年间林家俊才辈出”。
而林睿则很谦逊地回应道:“哪里哪里,我们河丘是小地方,燕京广场的雄壮威武,远东千里山河辽阔无边,这些大气磅礴的景色河丘哪里有?秀川统领您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希望不要见笑我们小家子气就是了。不过河丘地方虽小,倒也有些去处是值得一看的,比如金水河的雨歌舞、江华楼的眺月台、都乐山庄的观星楼,这些都是值得一去的去处。统领大人若有雅兴一游,敝家上下随时倒靴以迎啊!”
紫川秀哈哈一笑:“有这等好去处,到时候是一定要叨扰长老大人您的!长老您若是有空暇,也请到旦雅一游,我必定热诚欢迎!”
两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一阵,终于进入了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