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冤鼓,唐州知县以上之衙门必备之物,但凡民间有冤情之人要见官告状,皆可击此鼓以鸣冤,按唐律,凡民有击鼓者,州、县地方官不得加以阻拦,一闻鼓响须得在一柱香时间内予以接见,并备案待查,若违此规定即为渎职,重则削职丢官,轻者受训诫,此为大唐官制之铁律,无论何人皆不可违,值此鸣冤鼓大作之际,州刺史府中竟然空无一人,自是无人出来处理事务,整个刺史府门外顿时乱成了一团——州司马李斌到大都护府拜贺越王李贞之长子满月及贺其纳龟兹国明月公主为孺人尚未归来,而州刺史王栓又跑铃兰楼玩风流去了,至于那些个司功、司法之类的州属官近半跟司马一道去了交河城,而剩下的几个僚官今日都正好有事不曾到衙门来办公,偌大的一个刺史府中仅有文书、衙役之类的小人物在,别说根本没有升堂的资格,便是接状子的资格都欠奉,再一见刺史府外那等人声鼎沸的样子,愣是没人敢出来担待一二,无他,今日来击鼓鸣冤的可不是寻常人,而是以伊州富王乾为的一帮子大富豪,任是其中一人出面,这伊吾城都得抖上一抖的,这一家伙来了一大帮,令那些个本就无甚胆量的文书、衙役们如何敢出头应承一、二?
一柱香的时间说来不长,几乎是眨眼间便过去了,那帮子领着一众奴仆前来鸣冤的富豪们见衙门内始终没有动静,顿时闹腾得愈厉害了起来,哟嗬着将整个刺史府团团围将起来,不断有人上前击响鸣冤鼓,闻讯前来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到了末了,刺史府门前的小广场已是人山人海一大片,因着始终不曾见衙门里有人出头之故,人群中骂声渐起,话也越骂越难听,那等喧闹之状,说是民变也差不离了,若不是王乾等几名为的富豪压着场面,“过激的*之民众”指不定便会真儿个地做出冲击衙门的民变之事来。
“闪开,快闪开!监察御史大人到!”正在民众闹腾得不可开交之际,却见小广场远端的弯角处转出一队衣甲鲜明的大唐骑兵,各色旌旗飘忽间,数十名先锋骑军同时高声嚷将起来,顿时将官场上的噪杂声生生压了下去,聚在小广场上的民众突见这一队骑兵来势汹汹,忙不迭地往两边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刺史府的大路。
一辆二马所拉的宽大马车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之下,沿着人群间的通道径直驶到了刺史府的大门口,紧接着,一名身着正八品服饰的青年官员从车中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那乱哄哄的人群,铁青着脸问道:“尔等何故聚于此地,莫非不知王法无情乎?”
自古民便怕官,虽说伊吾城中大多是勇悍之民,却也没有在上官面前撒野的胆子,此青年官员话音虽算不得响亮,可方一出口,偌大的小广场却立时静了下来,便是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清晰耳闻,好一阵子诡异的沉默之后,王乾从人丛中大步行了出来,跪倒在那名青年官员面前,高声道:“大人,请明鉴,非是我等敢放肆,实是因我等击响鸣冤鼓多时,却始终无人出来接状,草民等也是无奈,只得大声喧哗,以求能达刺史大人动问之目的。”
“哦?竟有此事?本官却是不信了,尔欲告何人,所告何事,且说来与本官听听。”那名青年官员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略带一丝疑惑之意地问道。
“这……”王乾略一迟疑,吞了口唾沫道:“敢问大人是……”
“本官监察御史万钟鸣,尔有何怨情便说好了。”那名青年官员沉吟了一下道。
监察御史,正八品官,品秩虽不高,但权限却极广,朝廷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其尚负有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之权限,说是管官的官一点都不假,最为百官所忌惮,是故,别看这位名叫万仲鸣的官员品级不高、年岁也不大,可手中却扎扎实实握有弹劾州刺史之权限,王乾乃是老江湖,对于大唐律显然是熟知的,此时一听万仲鸣自报家门,忙磕着头,高声喊起了冤来:“大人明鉴,我等皆是良民,若非被逼无奈,也不敢行此事啊,大人,我等遵照大都护府之命派出家奴开荒垦地,广植棉花,所投入之巨非同小可,然则,按大都督政令,本该予我等的每亩津贴半贯钱粮却始终未曾见到,时至今日,不说别人,光是草民一家便已在地头投进了两万余贯,开垦棉田数百顷之多,如此多的欠账,小人们实是后续无力了,这才冒死前来刺史府上告求救,可……,唉,可您都瞧见了,任凭我等如何呼冤,刺史大人却都始终不见,我等实是怨啊!”
王乾的话便是信号,他这才刚一说完,满广场的人顿时跪下了一大半,全都是呼号着喊冤,还真是怨气冲天而起,那架势大有六月飞雪的模样,尤其是几名衣衫褴褛的老农模样之人更是哭得眼泪与鼻涕齐流,哀嚎与恸哭同奏,就别提多伤心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万仲鸣没想到会是这么回事,眼瞅着场面有些子失控,顿时急得额头上都见汗了,一回头,看向了默默无语地立在一旁的一名将军,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道:“刘将军,您可知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名刘将军正是刘七,自打托克逊河谷一战立了大功之后,刘七如今已是新任伊州镇守使(正四品官衔),只是因越王李贞长子满月及纳明月公主二事所耽搁,始终未曾到任,此次率部护卫前来宣旨并视察安西的万仲鸣,顺便前来接掌伊州军事,其与万仲鸣一路同行,倒也相谈甚欢的,此时听得万仲鸣问,只是淡淡地回道:“具体详情本将也不是太清楚,不过本将却知晓三月初政令一下之后,所有规划之开垦棉田亩数及相应的补贴金便已足额放到了各州,至于各州是如何安排的本将就不清楚了。”
“大人,小的们怨啊,您可要为我等做主啊,大人,我等已数次上访,却未得刺史大人口讯,我等这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啊,大人……”刘七的话音一落,王乾等一起子富豪们立时紧赶着喊起了冤来,一时间满场的哭声又大了几分,怎个凄惨了得。
“唉,过矣,太过矣!”万仲鸣被民众的喊冤声激得面红耳赤,气恼地跺了下脚,大步冲到鸣冤鼓前,不管不顾地拿起鼓槌,使劲地擂动了起来,鼓声轰轰而作,可洞开的刺史府中却依旧无人出面迎接,登时把万仲鸣气得够呛,也不惯官场惯例不惯例的了,一撩官袍便冲进了刺史府中,刘七见状,忙挥了下手,下令手下亲兵把守住刺史府大门,以防局势落得个不可开交的下场,自己却领着数名亲卫尾随着万仲鸣冲进了刺史府的大门中去,这一冲可不得了——按大唐律,刺史府乃是一州之最高衙门,无论何人不得擅闯,哪怕是上官来巡视也只能停在衙门外,除非有圣旨,否则只能等刺史亲自出迎之后,方能入内,无论是气急了的方仲鸣还是紧跟其后的刘七都已无退路,若是不能就此找到王乾贪赃枉法的证据,那二人的下场绝不仅仅是丢官那么简单了,事情终于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