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微一沉吟,道:“你叔祖。”
明溪这时却真的笑了起来:“你叔祖。哈哈,算了……想起这件事,我终究是恨不起来叔祖的。他没有成亲,一辈子一个人潇潇洒洒的,到处去玩。那时不知在什么地方云游,被母后和大哥想法子请回了宫里。我小时候,他常和我、大哥一起在宫中玩,后来在宫外也听过我为半夷女求情以致变成哑巴的事。他不像其他人对我那么冷淡……我记得很清楚,叔祖回来时是个阳光明媚的仲夏午后,他穿着一身有些破的衣服,趿着一双破鞋闯进了母后的凤仪宫。有些新来的内侍不认识他,还冲他喝斥,问他是什么人。叔祖双手插着腰,好像全天下再没一个人有他那么神气。靠近他的内侍都被他不知用什么手法扔了出去,然后他就风一样忽然到了我面前。”
“叔祖伸出一只手在我额顶摸了摸,然后眼睛就红了。他说了一句‘这孩子心中那么苦,才说不出话,你们这群混账是怎么对她的’。大哥当时站在我身边,叔祖说完这句话后,一巴掌就甩在了大哥脸上。我当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也不知是在哭大哥,还是在哭自己。叔祖连忙扯起我的手,说‘不哭不哭’,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不在宫中了,而是坐到了御花园的一棵柏树树冠上。”
“以前只听人说起叔祖是个神奇的人,但我从没见他露出过真功夫。那时我在树顶,被惊得一下就停了哭,随后就见大哥带着几个内侍跑到了树下,急得满头大汗。他连声对叔祖喊,说别摔着我。叔祖却在树上撑着腰‘哈哈’大笑,道‘多摔摔就习惯了。再说了,我个老胳膊老腿都不怕,你们怕什么!’话是这么说,但叔祖却从没让我摔着。”
想起在小山上詹仲琦一个倒栽葱掉进草堆的情景,再听着明溪说“多摔摔就习惯了”,韩枫“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然而只笑了这一声,想着这时宛如乍变一人的詹仲琦,心中又沉重了许多。
明溪的回忆却仍停留在那个笑面可掬的老人身上:“叔祖那时送了我一个礼物……就是‘百兽舞’。叔祖跟我说‘你要是不乐意跟人说话,就跟小鸟小虫子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我那时不信,试着吹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有几只小鸟飞了过来,围着我叽叽喳喳地叫。我高兴地叫了起来,叔祖却立了个大拇指,称赞我有天赋。从那之后,我就天天拿着百兽舞,有时候连夜里睡觉也不撒手。不出三两天功夫,母后养的猫儿就能随着我吹的曲子跳舞,后来就连边上的几位妃子养的猫啊狗啊,也常常跑到我这儿来。”
“负责养猫遛狗的丫鬟先发现了这件事,传出去,自然越传越难听。他们都说,我这个遭天谴的果然只有畜生才喜欢,也只有畜生才肯跟我说话。那时只有大哥母后和猫啊狗的陪着我,这‘畜生’二字明着是在寒碜我,哼哼,实际还不是在骂我大哥和母后。”
“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叔祖来过后,我就开心许多。别人再说我,我也就都当听不到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练‘百兽舞’,但是我还是烦着和亲的事。说也好笑,那时我还想着叔祖给我这‘百兽舞’,别是为了以后我到草原上牧羊牧牛用的。叔祖回来三个月后,有一天大哥来见我,脸上没带着愁容。他笑着说叔祖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甚至冲着父皇骂了脏话,说得满堂大臣没一个敢抬头看他。叔祖的辈分高,他的话就连父皇都不敢不听,然而和亲是父皇已经应出去的话,他是一国之君,总不能出尔反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