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不肯松手放自己去救人,卫文水只好别过头,不去看她,再狠心将她的手拔开,道:“她娘,我不会有事的,你甭担心。”
卫文水刚将杨氏的手拔开,杨氏又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张手就将他的腰抱住。
“咋不会有事,那火这样的。”
杨氏一边说话,一边嗷嗷大哭,就是不肯松开卫文水。
江氏,李安,赵德全在一旁看着,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文水要扑进火海救万氏,合情合理,杨氏拦着不让卫文水进火海救人,也在情在理。
一桶接一桶水泼上去,可就是不见大火被扑灭。
浓烟滚滚,火舌燎到半空,使得周围热浪翻滚,那火舌张牙舞抓的,似乎是要将救火的村民吞噬,恐怖至极,别说此刻冲进火海救人,就是在一旁站着,都得小心谨慎一些。
杨氏哭得嗓子眼都沙哑了,仍就死死的抱住卫文水的腰,不肯松手半分。
“他爹,房子快倒塌了,你不能进去啊。”
话音刚落下,只听得火海里哐当一声,一根房梁被烧断,轰然砸到了地上,翻滚的热浪冲得火舌一阵乱舞。
想到万氏还在火海里生死未卜,卫文水痛心疾首,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叹,连眉头都皱起了褶子。
咳咳……
这时候,卫老爷子呛咳了几声,从昏迷中转醒过来。
江氏听到呛咳声,赶紧走到卫老爷子身边,将他搀扶住,关怀道:“爹,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老爷子顺着江氏的手臂往上瞧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见她一脸真诚,突然间,心中五味杂陈,感到十分内疚。
“爹没事,不必担心。”
卫老爷子说完,感觉到江氏明显松了一口气,心中更是内疚不已,“云霞啊,爹不该将老四的死责怪到你的身上,是爹不对,前几年,害苦了你们娘仨啊。”
江氏没料到卫老爷子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微微愣了愣神。
“爹,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咱们都甭提了。”
“唉,不提了,不提了。”卫老爷子点头,扭头看了卫文青,姚氏等人一眼,再对江氏道:“云霞啊,扶爹到老三那边去。”
江氏,李安搀扶着卫老爷子到了卫文水,杨氏的身边。
杨氏还在死死的抱住卫文水的腰,将他身上的褂子都拽开线了,就是不肯撒手。
“老三,听你媳妇的劝。”卫老爷子看着卫文水,一脸严肃道。
卫文水听到卫老爷子的声音,转过头来,“可是爹啊,娘还在火海里呢。”
卫老爷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又看了卫文青,姚氏等人一眼。
他真是老糊涂,老眼昏花啊,明知道老大家一房做事过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衬着老大家一房,撵走了老四媳妇不说,还逼走了老三一房,如今他们老两口被老大家一房丢在火海里,是报应,是报应啊。
卫文青见卫老爷子看过来,赶紧缩了缩脖子,避过卫老爷子的目光,有些没脸见人。
卫老爷子瞧见卫文青目光闪躲,一颗心彻底凉透了。
老大一房,果真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人。
重新将视线挪到卫文水的身上,严肃道:“老三,爹知道你孝顺,但是火势这么大,你娘恐怕早没了,春娥娘几人活生生的,还需要你照顾,你不能进去冒险。”
卫老爷子刚说完,前方火海里又是一阵轰然倒塌之声,几根房梁几乎同时被烧掉,掉砸在地上,正宅已经塌了半边。
见此情形,杨氏更不可能让卫文水进去冒险了。
此时冲进火海,不但救不了万氏,还会搭上性命。
“她爹,你听爹的劝,啊!”杨氏哭得嗓子眼几乎撕裂,死死的勒住卫文水。
轰轰……
火舌翻滚一阵,几声巨响之后,整个主房梁轰然倒塌,压向地面。
卫文水,卫老爷子见到主房梁倒塌,顿时脸都煞白了。
主房梁都倒塌了,万氏必然被埋在了火海里。
“娘啊……”卫文水哀嚎一声,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一场大火从傍晚烧到入夜,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浓烟散开,搞得整个村子乌烟瘴气的,一直到天边挂上了明月,火势才渐渐得以控制。
大火被扑灭,老卫家祖宅被烧得精光,只剩下一些青砖框架,残垣断壁。
卫文水瘫坐在地上,就着月光,看着眼前乌黑黑的残垣断壁,“娘,娘呢。”他嘴里念叨着,突然爬起身来,往废墟里扑去。
杨氏抹干泪花子,也跟着卫文水一同扑进废墟之中。
虽然她受尽了万氏的刁难,但是人死为大,眼睁睁看着万氏被烧死在火海里,她心里的那股子怨气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云霞,你照顾好老爷子,我去帮忙一起寻老太太的遗体。”李安对江氏道。
“嗯。”江氏点头。“去吧,爹这里有我,不必担心。”
李安大步踏进残垣废墟,紧接着,村里的其他人也提了油灯,纷纷进到废墟之中,帮忙一起寻找万氏的遗体。
几十人动手翻开废墟,足足寻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万氏的遗体。
火势太大,烧得只剩下一堆白骨。
卫文水,杨氏取了一个砂罐,众人小心拾起万氏的尸骨,装进砂罐之中,抱着走出废墟。
卫老爷子见卫文水抱着砂罐走出来,抹了一把老泪。
江氏盯着卫文水怀中的砂罐,心里也特不是滋味,以前心中对万氏的种种怨恨,在看到她骨灰坛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娘已经走了,你可得好好的保重身体。”江氏小心的搀扶着卫老爷子,温声细语的开解,只是她说话时,也忍不住有些呜咽。
听了江氏的劝解,卫老爷子又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泪,痛心疾首的点头。
卫文水抱着万氏的骨灰坛走到卫老爷子的面前,脸色十分沉重的看着他,过了片刻,才痛心道:“爹,娘她……”
卫老爷子看着万氏的骨灰坛,哀声叹了一口气,打断卫文水的话。
“老三,啥都甭说了。”
“既然你娘去了,就让她早些入土为安吧。”
“唉。”卫文水一边抹泪,一边应声点头。
这边,卫文水两口子,卫老爷子,江氏等人在为万氏的死难过,而则,另一边,老卫家大房的几口人却在打小算盘。
姚氏一抹脸上的黑灰,扯了扯卫文青的褂子,低声道:“他爹,咱们家被烧得精光,如今,可再也养不起那老不死的了,你赶紧去和老三说说,让他赶紧将那老不死的接走,咱们大房养了那两个老不死的这么些年,如今,老三家发了,就该老三家接手了。”
“啧啧……”说着话,姚氏轻声叹息两声,啐骂道:“那老不死的可真命硬,这么大的火,居然没被烧死。”
“这……”卫文青吱吱呜呜,“他娘,这样做不好吧,老三能同意吗?”
自个老娘刚被烧死,尸骨未寒,再将老爷子丢给老三房,做这等没皮子没脸的事情,不被村里的人戳脊梁骨才怪呢。
卫文青搓着双手,十分犹豫,一脸纠结。
“有啥不好的。”姚氏见卫文青搓手犹豫,十分纠结,当即就恼了。
“如今,老宅子被烧光了,一没粮食,二没地儿住,咱们都自顾不上了,还怎么照顾那老不死的,老三房盖了新宅子,鸡鸭满圈,这样有钱,将那老不死的接去养,难道不应该吗?”
“若不是起火的时候,老娘拼了命,将存的银子带了出来,咱们一家子人都得去喝西北风。”
姚氏狠狠的瞪着卫文青,心中窝着一团着,一时怒极,忘了控制说话的嗓门,一不小心,嗓门眼扯大了一些,说出口的话,让周围赶来救火的村民听了去。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
起火的时候,老卫家大房的人有空去拾掇银子,也没空将老爷子,老太太背出火海,啧啧……连自个老爹,老娘都不管了,真是狼心狗肺啊。
姚氏在几十双眼睛的鄙夷之下,羞愧得低下了头。
卫文水抱着万氏的骨灰坛,气势汹汹的走向卫文青等人,原本他只是心痛万氏的死,此刻听了姚氏那些混账话,气得心里直翻滚冒泡。
这一家杀千刀的,有时间拾掇银子,却没空搭救老爷子,老太太,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难道两条人命还不及几锭银子来得重要么?
“卫文青,姚春花,你们做得真好啊。”卫文水双目赤红,冲着卫文青,姚氏怒气生生道。
说完,又大骂卫文青,“卫文青,娘生你,养你,更偏袒你,你就是这样对她的,将她丢在火海里,任她活生生被烧死,你这样狼心狗肺,就不怕遭雷劈,遭天谴吗?你还是人吗?”
老宅被烧,卫文青心里原本就窝着火,刚才才被姚氏一顿说,此刻,又被卫文水蹬鼻子上脸,一股窝火从胸口处涌上来,直接燎到脑门顶。
“老三,你别光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才那么大的火,谁敢救人。”
卫文青一句没皮子没脸的话,顿时将卫文水气得心塞。
卫文水气得脸色青红交错,他尚未做声,一旁救火的村民却先指着卫文青两口子议论起来。
“都有时间去拾掇银子,没时间救人,骗鬼呢。”
“生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万氏真是命苦哟。”有老人叹息道。
“亏得万氏处处偏袒大房,真是没良心啊,良心都被狗啃吃了。”
村民的议论声不休,一句句都直戳老卫家大房的脊梁骨。
姚氏素来性子泼辣,不讲道理,吃不得亏,哪里忍受得了被人这般指指点点,直戳脊梁骨。
她听得鬼火冒,一眼狠狠的瞪向周围的村民,双手叉腰,怒道:“这是我们老卫家的事儿,要你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谁敢再说一句,今儿个,老娘撕烂他的嘴皮子。”
姚氏蓬头垢面,双手叉腰,破口大骂,就跟一只发了疯的母狗没什么区别。
村长赵德全顿时沉下了一张老脸。
姚氏真是不知好歹,不分好丑,大家丢下家里的活计,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奔来救火,卖力卖劳,倒头来,还不讨好,得了这婆娘一顿怒骂。
卫老爷子瞪着正发疯的姚氏,脸色也异常难看。
老卫家是做了什么孽哟,娶了姚氏这么个恶婆娘。
“够了,给我闭嘴。”在江氏的搀扶下,卫老爷子一声吼完,双腿颤巍的走向老卫家大房的几口人。
“还吵,还嫌不够乱吗?”
老宅子一把火烧光了,卫老爷子这一家之主的手上再没了值钱的东西,姚氏狠狠的刮了他一眼,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底,更别谈畏惧了。
卫老爷子吼完,她抢在卫文青前面接过话,道:“老不死的,你的命咋这样硬呢?咋没被烧死呢?你的命这样硬,说不准,老四,老贼婆子都是被你克死的,你这老不死的丧门星,克死了自个的婆娘,儿子,害得老卫家祖宅被烧,还有啥脸活在世上,识趣儿的,一早就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干净。”
“咳咳咳……”
卫老爷子听得一阵猛咳,气得气喘吁吁,身子抽搐,差点儿就翻了白眼。
“爹,您没啥事儿吧?”
江氏,李安大急,李安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撑住卫老爷子,紧紧将他搀扶住,江氏则一遍一遍的帮他顺气。
姚氏见卫老爷子气得翻出死鱼眼,并不打算住口。
“老不死的,你做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儿,是想给谁看呢?”
“今儿个,老娘就将话撂这儿了,老宅子被烧得精光,如今,没粮吃,没地儿住,你这老不死的甭想再跟着我们大房过活,爱上哪儿死,就上哪儿死去,我们大房不管了。”
卫老爷子靠在李安的身上,气得一句话说不出口。
卫长树两口子抱着孩子躲在姚氏的身后,深怕卫老爷子再赖着大房,卫长树绕到姚氏面前,看向卫文水,心急道:“三叔,阿公跟着我们大房过了这么些年,我们大房已经尽了该尽的孝道,今儿个,老宅被烧,你理应将阿公接去你们三房。”
“就是,三叔,长树这话说得在理。”姚晓云急切的帮腔自个男人,“三叔,如今,你们三房要宅子有宅子,要银子有银子,可不差阿公一口饭吃。”
卫文青低头不作声,默许了姚氏,卫长树两口子的说法。
一家子人将卫老爷子当成了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卫文青,姚春花,瞧瞧你们一家子人说的是人话吗?”卫文水气得挠心抓肺,不管不顾大骂道:“前些年分家的时候,是哪个杀千刀的争抢着要赡养爹娘,如今,老宅刚被烧没,你们就将曾经说过的话当个臭屁给放了。”
卫文水大骂完,十里村的村民看向老卫家大房几口人,又是一阵指指点点。
当初,老卫家分家的事情,在十里村闹得尽人皆知,老大房为了多分几间屋子,几亩地,争抢着要赡养两位老人,如今,老宅子刚烧没,卫老爷子成了累赘,老大房就要一脚将老爷子踢给老三房,做出这等没皮子没脸的事情,简直是猪狗不如。
村长赵德全也觉得老卫家大房做得很不地道,他沉着一张脸,干脆闭口不说话,任由卫文水指着卫文青的鼻子大骂。
卫老爷子缓过一口气,看向卫文水,一声长叹道:“老三啊,你啥也别说了,我这把老骨头不靠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死不了。”
“老不死的,这可是你说的。”卫老爷子的话,正中了姚氏的意,“是你自己说不靠我们大房的,可别说话不算话。”
姚氏深怕卫老爷子会中途反悔,赶紧将话给说死了。
“哼!”卫老爷子嗤鼻冷哼,“老大家的,就算我这把老骨头要饭,饿死,也不会再靠你们一家。”
得了卫老爷子的再三保证,姚氏心里总算踏实了。
虽然宅子烧没了,但是她手上还捏着几十两银子,没有这老不死的拖累,往后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在镇子上去租个小院,再做点小买卖,不比种田好么?
“长树,晓芸,燕儿,跟娘走。”姚氏一眼扫过卫长树,姚晓芸,卫长燕三人,最后瞟了卫文青一眼。
卫文青不敢去看卫老爷子的脸色,赶紧跟着姚氏等人离开。
卫老爷子见卫文青大步离开,头也不回,心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也跟着颤颤巍巍。
杨氏见卫老爷子咳得一抽一抽的,赶紧搭把手,替他顺气。
“爹,往后,您就跟着我们一起住吧,只要我们三房有一口吃的,就断然不会少了您的。”
“回家以后,咱们再请贾先生看个日子,让娘入土为安。”
卫文水没料到杨氏会主动提出,赡养老爷子的事情,方才,他还在心里琢磨着,该如何与杨氏商量赡养老爷子的事儿,此刻,听杨氏主动提出来,他心里有些惊讶,却十分感激。
毕竟,以前在老卫家的时候,老爷子,老太太一味偏袒大房,老爷子,老太太又重男轻女,这让杨氏吃了不少苦头,杨氏不计前嫌,主动提出赡养老爷子的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
“她娘,叫我咋感谢你呢?”
卫文水看着杨氏,神色感激道。
杨氏怪嗔了卫文水一样,轻啐道:“他爹,瞧你说的啥胡话,咱们做儿子儿媳的,照顾老人不是应该的吗?”
“是,是应该的。”卫文水被杨氏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憨厚道。
说完,重新将视线移到卫老爷子的身上,道:“爹啊,我们三房刚盖的宅院,宽敞着呢,不缺您一个房间,宅子里还铺了地暖,住着可舒服了,往后,您就随我们一起过活,甭要说那些讨饭,饿死的话,有儿子在,怎么可能让您去讨饭。”
杨氏通情达理,卫文水体贴孝顺,看得十里村的村民一阵赞赏,村长赵德全亦是满意的看着卫文水两口子。
江氏见卫老爷子还未点头,笑了笑,也帮衬着道:“爹,您就听三哥,三嫂的话,往后,三嫂可以照顾您,我也可以照顾您。”
“老爷子,文远兄弟去得早,既然我李安娶了云霞,往后,我就是您的干儿子,您且安安心心住下,让我和云霞一同照顾您。”江氏说完,李安也接过话道。
他说话的口吻真诚,全然是将卫老爷子当成了自个的长辈。
卫文水,杨氏,江氏,李安越是敦厚孝顺,卫老爷子心中就越是愧疚。
没想到,他一味偏袒的大儿子,大儿媳,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到头来,愿意收容自己,照顾自己的,却是被自己嫌弃撵出家门的三儿子,三儿媳,四儿媳。
枉他活了大半辈子,真是瞎了一双老眼,好坏不分,好歹不识。
“老三,老三媳妇,云霞,爹愧对你们呐。”卫老爷子伏在李安的身上,一边说话,一边痛哭流涕。
“尤其是愧对蕖儿跟羽儿,云霞啊,是爹不好,爹不该将蕖儿,羽儿两个好孩子撵出老卫家,爹瞎眼了啊。”
江氏见卫老爷子痛哭流涕,赶紧劝说。
“爹,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咱们不提了,啊。”
“爹,您还没吃晚饭吧,咱们回家再说。”杨氏也急忙劝说。
“唉,回家。”卫老爷子看看江氏,再转目看看杨氏,最后冲着杨氏点头。
卫文水得见卫老爷子点头,赶紧弯下腰去,将他背了起来,然后一群人陆陆续续离开了老卫家祖宅的废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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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泉山别院。
卫长蕖裹了一件镶毛云锦斗篷,懒懒的坐在太阳底下假寐,一旁丫鬟,下人们正在忙忙碌碌搬东西。
昨儿下午,十里村送来消息,说是江孝军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今日,卫长蕖便琢磨着,带上凌璟前去十里村道贺。
璟爷第一次当爹,精神高度紧张,扶着卫长蕖在一张软榻上躺好之后,便亲力亲为的指挥下人拾掇马车,深怕卫长蕖坐在马车上有半点不舒适。
“多加几个软枕。”悠悠的话音在院中响起。
“是,爷。”
一名丫鬟刚进屋去抱软枕,璟爷琢磨了一下,又冲着另外一名下人挥手,淡声吩咐道,“往车厢底多铺几层垫子。”
“是,爷。”
下人应声,正准备去多抱几床棉被铺在车厢内,璟爷拧了拧眉头,再次出声。
“等等。”
下人回过头来,看着一脸紧张的某爷,“请问爷还有何吩咐?”
璟爷单手托着下巴略思,吩咐道:“暖手炉,茶水,安神香,安胎药……都备上。”
等璟爷吩咐完,那下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足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爷。”
心里汗颜:夫人大着肚子都没有爷来得紧张。
惊雷,闪电,素风,谷雨四大护卫守在一旁,瞧见自家爷婆婆妈妈的模样,皆是抽了抽嘴角,自从夫人有了身孕,爷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要是关于夫人与小主子的事情,就超级不淡定。
卫长蕖坐在太阳底下,单手扶上自己的额头,也有些甚是无语。
“凌璟,还要不要再备上几块尿布?”侧过头,明眸眨巴眨巴的看着眼前那张绝世出尘的脸。
据她观察,这人的陪产前忧虑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卫长蕖话落,凌璟一双凤眸扫向惊雷,闪电,当真吩咐:“马上去准备尿布。”
惊雷,闪电同时惊了一个趔趄,险些被自家爷雷翻在地。
惊雷往卫长蕖的肚子上瞟了两眼,咽了咽唾沫,很艰难道:“爷,夫人刚刚显怀,那个……那个,还用不着尿布。”
凌璟将视线挪到惊雷的身上,看了他一眼,悠悠淡淡道:“怎么,最近待在爷的身边太闲了,想去孤叶城帮老头子?”
“……没”听着那悠悠淡淡的说话调子,惊雷只觉得后背刮起一阵阴风,凉得入骨,猛咽下一口唾沫,赶紧打哈哈道:“爷,孤叶城有英明神武的老王爷坐镇,哪里需要属下,属下马上去给小主子准备尿布。”说完,鞋底板抹油,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闪电深怕被自家爷派去孤叶城帮老王爷,也识相的跟着惊雷去准备尿布。
素风,谷雨瞧着两人闪得比兔子还快,皆抿着唇,在肚子里偷笑。
卫长蕖额前落下一团凌乱的黑线,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方才,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人还就当真了。
“凌璟,孩子才四五个月大,尚用不到尿布。”说完,看着某爷的俊脸,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对于陪产前严重忧虑症患者,卫长蕖表示有些无可奈何。
凌璟吩咐完,大步走到卫长蕖的面前,倾下挺拔修竹般的身子,坐在一旁,伸出手抓住卫长蕖正在揉眉心小手,将她的柔软包裹在掌心中央,感觉到她的手略有些冰凉,便握着她的手移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哈了几口热气,如珠如宝的爱怜着,另一只温玉般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替她揉着眉心。
继而,温如春风的话在卫长蕖耳边响起。
“乖,你只要开开心心的养好胎,其他的事情,都让爷来操心,嗯?”
“嗯。”卫长蕖顺着他的话点头,心里淌过一股暖流。
“凌璟,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我和宝宝都会好好的。”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厮来报,“爷,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凌璟微微颔首,然后抱着卫长蕖起身。
卫长蕖窝在凌璟的怀中,将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很是无语道:“凌璟,孕妇也需要适当运动。”
自从有了身孕,这人不但将她当猪圈养,更是剥夺了她走路的权利。
一个大白眼翻完,璟爷不但没有放她下地,反而缩了缩双臂,抱得更加紧实了,垂下一双璀璨的凤目,含笑看着她,哄道:“听话,别乱动,前几个月胎位不稳,需要多休息。”
卫长蕖无力的抽了抽嘴角。
前几个月胎位不稳?拜托,她怀胎都四五个月了,难道胎位还不稳吗?
在某女仰头望天,无力吐槽之下,一行人上了马车,往十里村方向而去。
十里村,江家二房宅院中喜气一片。
江孝军此番中举,乃是十里八村唯一的一名举人老爷,可谓是光耀了老江家的门楣,江老爷子,吴氏,江云贵两口子笑容满面的站在大门口迎客。
“恭喜江老爷子,江老夫人。”
“哎哟哟,咱们十里村出了位举人老爷,说出去,可真是件光耀面子的事情呢。”
“谁说不是呢。”
十里村的左邻右舍听闻江家二房要办酒庆贺江孝军中举,早早就准备了贺礼,登门道贺,宾客满堂,好不热闹。
惊雷揪住缰绳,将马车停在宅院前。
“爷,夫人,到了。”
惊雷的话传入车厢,不多时,就见凌璟抱着卫长蕖走下马车,往宅院而去。
“蕖儿,凌公子,你们来了。”冯氏见凌璟抱着卫长蕖迎面走来,笑容满面招呼道。
江氏见凌璟将卫长蕖抱在怀中,护得跟掌中宝一样,心下也高兴。
走到门前,凌璟才将卫长蕖小心放下了地,揽她在怀中。
卫长蕖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目光最终落在江孝军的身上,含笑道:“表哥,恭祝你官运亨通。”
此番,江孝军不但考中了举人,更在县衙谋得了主薄一职。
“多谢表妹。”对上卫长蕖那双皓月般的眼眸,江孝军挠着后脑勺,笑了笑,表情有几分腼腆。
江云贵夫妇俩见客人都到齐了,便邀着众人入席。
璟爷身份特殊,原本是被安排在主席桌的,但是见某女挺着大肚子,却是怎么也不肯离开半步,最终是与吴氏,江氏,冯氏,卫长羽等一群妇孺坐了一桌。
自从卫长蕖怀孕之后,就特别喜欢吃一些酸酸甜甜的东西,这一点,璟爷十分清楚。
“这糖醋鱼的味道还不错。”
仔细将鱼刺一根根的去除干净,再将香软润滑的鱼肉放到卫长蕖的碗中。
“这道糖醋排骨也不错。”
又夹了一块香滑的红包糖醋排骨,小心去了骨头,放到卫长蕖的碗中。
“慢点吃,别噎着了。”一顿宴席,璟爷自己没有认真吃几口,几乎都在伺候某女,深怕某女吃得不舒坦。
吴氏,冯氏,江氏,杨氏等人见凌璟将卫长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皆是面露欣慰的笑容。
“小姑子,蕖儿真找对人了。”冯氏靠近江氏,在她耳边轻声道。
江氏未说话,只是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个小人儿蹬腿蹿下椅子,来到卫长蕖的身边,看了一眼她微凸起的肚子,再扬起脑袋瓜子,正巧对上璟爷那双古墨色的凤眸,本来还想伸出小手摸一摸,却有些不敢了。
“……姐姐,我能不能摸摸小宝宝?”小眼神一转,眼巴巴的盯着自家姐姐看,水盈盈的眼眶中满是期待之色,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要多萌就有多萌。
卫长蕖对一切萌货皆没有抵抗力,见卫长羽那般模样,一颗心早柔得化开了,哪里还忍心拒绝。
瞪了身旁某爷一眼,再柔声对面前的小家伙道:“长羽是小舅舅,当然可以摸摸了。”
“真的么?”小眼神依旧有些胆怯的看向自家姐夫。
“当然是真的。”卫长蕖温声细语道。
卫长羽眨巴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瞧见自家姐夫迫于自家姐姐的淫威,不敢做声,这才缓缓的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抚上自家姐姐的肚子。
一边将小手心贴在姐姐微凸起的肚子上,一边乐滋滋道:“小宝宝,我是小舅舅哟。”
一句话,惹得吴氏,江氏,冯氏等人哈哈大笑。
宴席上正乐呵着,雪球的嗷叫声自门口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惊呼声。
“他……他爹,这……这是狼。”
宴席设在正堂,正堂对着大门口,众人听见惊呼之声,循声而望,只见江家大房的几口人提着贺礼站在大门口,雪球张大嘴巴,两颗尖利的獠牙在日光下泛出寒光,罗氏,江孝林两口子赶忙躲在江云山的背后,吓得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江云山看着雪球,也害怕得紧,提着贺礼一动也不敢动。
“爹啊,娘啊,老二两口子,听说孝军考中举人老爷了,今儿个,我们一家是诚心实意前来道贺的。”江云山不敢挪步,只得冲着里面大喊。
“爹,是大哥一家来了。”江云贵听到江云山的喊声,赶紧放下筷子起身。
“我这就去请大哥一家进来。”说完,已经迈步离开了酒席,朝着大门而去。
卫长蕖亦看向门口,想着上次,老爷子生辰,江云山还记挂在心上,想必,此番江孝军考中举人,罗氏,江孝林两口子也必是真心实意的上门来修好关系。
“雪球。”思量一番,卫长蕖唤了雪球一声。
嗷呜……人家只挡坏人,不挡好人。
雪球嗷呜几声,藏住了尖利的獠牙,蹦蹦哒哒的跑到了卫长蕖的跟前,停下,碍于某爷的淫威,不敢太靠近。
江云贵走到门口,憨笑着看向江家大房几口人。
罗氏,江孝林两口子见雪球蹦蹦哒哒跑开了,这才敢探出头来看向江云贵。
江云贵笑道:“大哥,大嫂,孝林,冬梅,都开席了,赶紧进来。”
罗氏,江孝林两口子微微愣了愣,三人脸上皆露出些许尴尬,愧疚之色。
原本以为此番登门,必定会受到一番刁难,却不曾想,江云贵二话没说,便邀请他们一家进宅子吃席,脸上不见半分半毫责怪之意。
罗氏见江云贵笑脸盈盈,越想越觉得心里愧疚,“老二啊,以往都是我跟你大哥不好,我和你大哥不是人呐。”
逼迫小姑子改嫁给八里那村老王头,将两位老人赶出家门,他们一家确实不是人呐。
“二叔,以前都是我们的错。”江孝林也道。
说了几句话之后,江云山才将提来的贺礼递到江云贵手中,略尴尬道:“老二啊,知道你们如今啥也不缺,但这是我跟你嫂子的一点心意。”
江云贵未多推辞,直接从江云山手中接过贺礼。
“大哥,大嫂,孝林,以前的事儿都过去了,咱们都甭提了,快,赶紧进宅子吃席,光站在门口说话,像什么话。”
“唉。”江云山笑着答应一声,一家人这才随江云贵入席。
春桃,春禾几个丫鬟赶紧添了几副碗筷。
江云山随江云贵一道陪着江老爷子,三位族老吃酒聊天,江孝林自然与那些年轻小伙挤了一桌,罗氏,赵冬梅二人被安排到吴氏身边坐下。
罗氏见了老太太将头垂得低低了,心里十分羞愧。
足足过了半响,才敢抬起头来,看向吴氏道:“娘,我愧对您啊,当初,我不该鬼迷心窍,将您和爹赶出家门。”
吴氏未说话,虽已经原谅了罗氏,但是对于罗氏以前的所作所为,还是略有些介怀。
当初,若不是蕖儿态度强硬,指不准云霞就被逼迫改嫁给了八里村那老王头,若不是老二家的通情达理,收留了他们两老口,他们老两口的日子还不知道咋过,想想这些事情,吴氏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完全接受罗氏。
罗氏自知自己过去确实做得很过分,见吴氏没有搭理自己,只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冯氏,江氏。
冯氏听到罗氏的叹息声,知道此番,她确是真心实意的上门道贺,确是真心实意想修好两家的关系,便道:“大嫂,以前那些事儿都过去了,往后啊,咱们谁也甭提了,堵心。”
“是啊,大嫂。”江氏素来心软,等冯氏说完也附和着道。
“其实啊,娘已经原谅你了。”
罗氏见冯氏,江氏愿意与自己说话,心里满心感激,最后才看向卫长蕖姐弟俩。
“蕖儿,羽儿,以前都是大舅妈做得不对。”
卫长蕖自然知道罗氏所指的是哪一件事,等她说完,接过话,“你没有对不起我跟羽儿,那件事情,我并未放在心上。”
当初刚穿越来,之所以会跟随江氏去九里村,只不过是想弄一身干净衣裳,罗氏将他们姐弟二人拒之门外,并未对她造成多大的影响,她从未将江家大房的几口人放在心上,至于罗氏的道歉,自然是不必要的。
卫长蕖说着,将视线移到吴氏的身上,仔细看着她苍老而慈祥的脸,再对罗氏道:“道歉的话不必多说,要是真有悔意,往后便照顾好姥姥跟姥爷。”说话的调子淡淡的。
虽然江老爷子,吴氏嘴上不说,但是卫长蕖却看得出来,二人的心中,还是舍不下江云山这个大儿子。
“唉,蕖儿说的是,大舅妈记住了。”罗氏听了卫长蕖的话,连连点头。
赵冬梅看了卫长蕖一眼,也保证道:“长蕖,你放心,往后我们一定好好孝顺阿公,阿婆。”
卫长蕖瞥见二人眼神真挚,至于方才所说,确是肺腑之言,便未再多说什么,只是略略的点了点头。
日落时分,宴席散去,江云贵夫妇,江孝军亲自送众人出宅子。
凌璟,卫长蕖与江氏,李安打过了招呼,也准备回灵泉山别院,两人走到门口,凌璟抱着卫长蕖正准备上马车,村长赵德全,以及三位族老都尚还未离开,就在这时候,两个头顶鸡窝,蓬头垢面,衣衫破破烂烂,比乞丐还肮脏的人跑到了马车前。
凌璟眉头蹙起,银袖一挥,将卫长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深怕她被那两个肮脏的东西碰到半分半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