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青玦抬头望着他,他的表情淡漠,看不出喜怒。他是真的信任武明玥的吧?武青玦心中有些自嘲,缓缓将手放到他的掌心里。这似乎是第一次,牵他的手呢?他的掌心跟记忆中一样温暖,只是指尖,不会再有她熟悉的烟草味道。一步一步跟着纪询,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想,就这样牵着他的手,哪怕多走一分钟,也是好的。
纪询牵着武青玦进了他的书房,天色已经暗了,他松开她的手,将书房里的灯点上。武青玦的手迅速曲握成拳,紧紧捏住掌心里他留下的还来不及退走的体温,企图让那令她眷恋的温度停留的时间更长一些。红烛上,火苗颤颤地立起来,一灯如豆,纪询将灯罩笼上,昏黄的烛光便洒落满屋。几天过去了,那幅牡丹图夹在绳上,仍未完成,苍白的宣纸上只有一朵孤伶伶的牡丹,花瓣氤氲着娇柔的粉红,画被开门而入的风带得微微一动,那朵牡丹顿时活生生的仿佛要从画里跳出来。纪询站在画前,看了良久,才轻声道:“我想将它画完,可是左右无从落笔,总觉得哪怕再随便添上一两笔枝叶,就破坏了整幅画的意境,什么笔触都硬生生的,就是融不进去。”
他这样一说,武青玦也产生了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着色的时候,执念太深,以至于硬是逼得别人无法再沾染这画半分。纪询将画取下来,放到画案上,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青玦,你碰过的东西,就被烙上了你的印记,别人想拿都拿不走。”
武青玦闻言一怔,静静地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疑惑一闪又消失,却听纪询幽幽叹了一声:“真是让人羡慕……”武青玦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纪询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抱到画案前的椅子上站着,如那天作画时一样,随即取了一支狼毫,在画卷上题了几行字。武青玦见那字如蛟龙一般似要呼啸而出,一时却看不出写的什么,等他搁了笔,她定神一看,细细分辩,才认出他写着:
云开凝滞传三殿,花映沿洄乐五侯。
只是无心栖太室,西江万物不如流。
原来是为这幅牡丹图题的诗。武青玦还来不及思索那诗的含义,就被纪询的字生生凝住了目光。纪询的字她早就烂熟于心,甚至自己还刻意地模仿着他的笔迹,他的隶书、楷书都写得极为中正端庄,就像他的为人一样严谨持重,可是她几乎没见过他写的草书。那画卷上的题字,一气呵成、贯彻始终,乍一看去,满眼是“意”,左驰右鹜、千变万化,极尽诡异变幻之能事,而在变幻莫测的字意中却生生透出一股寒意,如逼喉之利剑锋芒,武青玦顿时有种泰山压顶之感,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满目惊心。纪询的字中,仿佛有一种凌厉的怨气喷礴而出,令人不寒而悚。她猛地抬头,见纪询的面容依然平静,表情淡得不真实,她却首次感到他平静的面容下,内心压抑着从来没有被人探询到的戾气。武青玦的心一颤,身子也微微轻颤起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郁气?他遇到什么令他觉得屈辱的不平之事,却不得不压在心里?他已是皇长女的夫婿,还会受到谁的凌辱?是圣上吗?
内心涌生出巨大的恐慌,她心慌意乱抓紧他的手臂,却无法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会告诉她。纪询转头迎上她惊惶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无波的眼睛里,冰湖一层层裂开。纪询心中一怔,若有所悟,原来这孩子看出了他字迹里如刀锋般的怨愤之气。真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眼力,这个孩子,果真如老师所言,未必不是慧质。不得不承认,她的惊惶……打动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柔地抚摸女儿细嫩的脸颊,纪询恍惚地想,如此敏感纤细玲珑剔透的心思,真是前所未见,于她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这样看来,她平日庸碌的表现应是敛锋藏芒,倒是明智之举,可惜这般聪明的孩子,如果不是那人……眼神蓦地一凌,刚刚难得一现的些许迷茫和挣扎如被狂风吹散。隐忍了这么久,差一点儿就在这孩子面前暴露了深藏的心思,不过青玦从来不做是非事,便是被她窥探到什么,也不用太担心,但今天这样的错误,不应也不能再犯。若无其事地松开手,纪询的表情和眼神迅速转为淡漠。
武青玦将纪询脸色的变幻看得一清二楚,平日里那个古板严肃的纪询,已经让她觉得晦涩难懂,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差点窥进他内心,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缺口,却让她感到纪询的内心犹如一个黑洞般不可探知,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使表面看来性情并不复杂的纪询让她觉得捉摸不定?
武青玦惴惴不安的目光又移向案上那幅画,画面上牡丹遗世独立的孤绝,狂草咄咄逼人的愤懑,两种极端的情绪复杂地疏离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看一眼都心惊肉跳。不行,不能让别人看到,不能让武明玥看到,不能让皇室的人看到,更不能让人知道那字是纪询写的。这幅画留不得,那诗句字里行间凌厉的怨愤之气,落到有心人眼里绝对会拿它大作文章,可这是纪询与她合作的第一幅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一幅画作,她舍不得毁掉。若想留下来……她咬紧唇,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首诗,将笔划间的字意融汇于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武青玦迅速抓起纪询放下的笔,凝神静气,保持着心底那股坚韧的气势,挥墨一贯到底,在诗后题下一句“丙戍年冬,青玦绘牡丹于室,憾恨国色天香亦难逃春去芳菲尽,题诗以记”,那字意形态,竟与纪询的狂草有八分相似,且格外相融,就像同一个人写了一首悲怨的诗,心情略微舒缓之后的题记。
闭了闭眼睛,搁了笔,武青迎上纪询惊诧的眼睛,轻声道:“这幅画给我吧。”如果是她的话,就算是不小心被人看到了也没关系,她被冷待多年,心底有怨愤之气也是正常的吧?何况她是宗姬,就算是被非议也无性命之忧,其他人则分分钟有丧命的可能。
纪询眼中的惊诧之色逐渐退去,眼中渐染上一潭浓墨,深不见底,久久,唇角微微一动:“好。”
——2008、3、10、01:10
不好意思,又很晚,这两天老爸摆六十寿宴,家里人来人往,客人很多,很忙...汗...所以没有时间...
嗯,再说个坏消息,3月11号要去上海出差,大概要走**天,所以这几天没法更新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