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城之中,叶畅并没有矫情地拒绝住在最豪华的前城主府,不过他随行简陋,若大的城主府,也只占据了一个院子。
“经过就是这样?”叶畅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兵,声音仍然很柔和,神情看上去也很平淡,但那士兵却突然间感觉到有些冷。
“正是如此,属下句句为真,那厮自称为安东都护府、平卢军先锋将麾下。”那士兵愤愤地道:“那樊重武竟然跟着对方走了,实在是忘恩负义之至
叶畅恼中也是恼怒异常,不过面上不显露出来。
一个区区平卢军先锋将,也敢虎口夺食,抢走他的战利品
不过对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却仍然敢如此,想必也是有所倚仗。他手中的兵力,瞒得过契丹人,却是瞒不过平卢军,对方想来是以为他不敢起冲突吧
“几位先生以为当如何?”他看向张镐等人。
张镐也同样满肚子怒气,平卢军的人这些年来的表现甚是差劲,安禄山都有些不待见他们,现在却敢到叶畅这来虎口夺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的无所谓,但这樊重武定然要擒回来的,他违背军纪,私投他人,定要斩首不饶”因此,听得叶畅问起,张镐抢着便回答道。
他执掌律法,军中将士违反纪律,便是由他处置,故此虽然恼怒,首先还是从自己的分工上回答。
“正是,这帮酒囊饭袋,竟敢如此无礼”王昌龄也是怒不可遏,他因为名声大出身低,常受同僚排挤,最恨就是这种在背后捅刀子的同僚:“以某之见,叶司马当双管齐下,一是遣兵派将,前去缉拿,二是即刻快马加鞭,遣人往长安送信,请天子严惩此等卑劣之辈”
“王公所言是正道。”岑参也点头表示支持。
“兄长以为呢?”叶畅望向南霁云。
南霁云略有犹豫,然后开口道:“司马于樊重武有厚恩,我观其人,虽为狡黠之辈,却非负义之人,故此,我以为他投靠对方,乃是迫不得已,或许还别有内情。”
“还能有什么内情,无非是畏敌势大,不敢相争,又失了押送人物,不敢回来见司马罢了”张镐哼了一声:“若是此待行径,亦能赦免,战阵之上,谁还肯殊死血战?”
论及辩论,南霁云再有十个绑到一块儿也不是张镐的对手,南霁云性子自矜,也无意去与张镐进行口舌之争,便捋须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多少有些轻蔑。张镐顿时火冒三丈,忍不住又开口道:“彼待无知鼠辈,据闻还觊觎迪烈之女,为此女甚至忘了司马提拔之恩。此等人物,须得诛之,方能显我军之威严
叶畅有些头痛,他的班底如今才是这么些人,但文职与武职之间的矛盾已经若隐若现了。张镐等毕竟是士人出身,对于底层士兵出身的南霁云、樊重武虽是看重却未必尊敬。而南霁云等浴血奋战拼出来的功绩官职,对于这些摇摇扇子吟吟诗便得官者,心里也不是十分服气。
必须建立自己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制,允许军队中有矛盾,但绝对不能允许有文治派与武功派这样相互敌视的大派别对抗,这样太容易引发军事政变之类的事情。
“那樊重武之事,我们定要彻查,若真是他惧敌投降,那么诛之以正刑典。若是还怀有什么用意,也不能轻饶”叶畅一边琢磨着军队人才培养体系的建立,一边开口和起了稀泥:“就算要诛樊重武,先也得将其抓回来再说……欲抓樊重武,就必须与平卢军交手,各位以为,我们是彻底撕破脸,还是留有余地?”
这一下众人都沉默起来,彻底撕破脸,就是要将这所谓的平卢军先锋消灭掉,接下来的局面就不在叶畅控制之内了。这种决断,可不好做,过了一会儿,还是南霁云道:“无论叶司马做如何决断,某都愿为前锋。”
叶畅心中暗喜,这是表明态度,哪怕因此与平卢军起内讧,南霁云也将会站在他这一边。南霁云如今乃是积利州第一将,军事上的二号人物,他的表态,几乎就是军方的态度了。
岑参与王昌龄脸色变了一下,他二人是倾向于留于余地的。以积利州一州之地,与卢龙军乃至卢龙军背后的范阳节度使为敌,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张镐却笑了一下:“叶司马此言却差了。”
“哦?”
“积利州上下,能做此裁决的,唯有你一人罢了,应是你决断是战是和,然后我们这些幕僚为你出谋划策,南将军这些将士为你征战厮杀。太阿之柄,不可交与他人。”
这话说得水准就高了,一旁的钳牟丁暗暗点头,他如今也算是积利州的高层,不过在大多数问题上,他善守本份,从不多言。岑参、王昌龄二人,在他看来,是舞文弄墨之士,唯有张镐之语,才显出几分运筹帷幄的谋士之风。
“由我裁决……”
“正是,若非叶司马裁决专断,又有谁堪如此?”张镐理所当然地道。
叶畅顿时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彻底摆脱另一世的影响,忘了在这一世,他既然是这个团队的首领,那么对这个团队的今后大方向,自然就有最终裁决权。
“既是我裁决,那么……”叶畅最初时还有些犹豫,但渐渐坚定起来,他为何会到辽东来开疆辟壤,往大里说是为了汉人江山,但往小里说,不就是为了摆脱在中原时只要弄出些好东西,便会有人来抢来夺的命运么?
在中原时,他势单力孤,强敌环伺,不得不左右支撑,想方设法周旋于那些不怀好意者之畔。但现在在辽东,他有两州之地,十余万百姓,数千虎贲,团练过万,这样强的实力,难道还要面对别人的侵凌、劫夺时仍然退让么?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现在还只是一个区区的卢龙军先锋将觊觎,他若不迎头痛击,只怕某些人都要以为他是软弱可欺,什么样的东西也敢跑到他面前来耀武扬威了。
“他若想战,那便大战”叶畅想到此处,只觉得自己念头顿时通达,一握拳,冷声说道:“敢劫掠我部下俘获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