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要想让女人有地位,能和男人平起平坐,这头一条就是手里头得有钱,而要让女人有钱,就得先让女人有继承权,也能和她们的兄弟一样分到家中的产业。”耿悦道。
“而且要让女子也能读书,就算暂且不能让女人也参加科举做官,至少也该让女人能走出家门,也去做些能挣大钱的营生活计,像经商做买卖什么的。”
这姐妹俩你一句、我一句,衔接得行云流水一般。她们又是双胞胎姐妹,不但相貌极难分辨,就连声音也是一模一样,听上去就好似是一个人在那里气都不歇一下的,一气说了这么一大段。
马莉好几次想接话,无奈总是晚了一步,完全抢不过这对配合默契的双生姐妹,倒是邹晴跟耿家姐妹是从小玩到大的,这么多年练下来,十次里总还是能抢到那么一二次话头的。
就听她道:“这些咱们说起来容易,可具体该怎么操办呢?单说这走出家门去经商做工挣钱,定会被所有人骂她是抛头露面不知检点,若是再遇上些坏人,或是被辱及身体或是拐卖他乡,又该有一堆人蹦出来说都是这女子不守妇道,不在家老实待着,非要跑到家门外头去乱晃跟男人抢饭碗,才会惹祸上身,全都怪她自己不好,自作自受。”
“况且如今缠足之风盛行,不少人家的女儿,除非穷的揭不开锅那种,都会给女儿缠足。就拿咱们眉州来说,十成女子里头有八、九成都是缠了足的,那一对尖尖蹻蹻的三寸金莲,除了能得来男人一句好看外,能有什么用,害得女人连走上二百步都不能够,还谈何走出家门去做各种营生呢?”
耿家姐妹被邹晴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郁闷道:“晴姐姐,你又来泼我们冷水。”先前她们在眉州论起这事儿时,就不知被邹晴给泼了多少回冷水,可更让她们郁闷的是,她们至今也没想出该怎么来反驳邹晴,或者说怎么来实现她们的这两项主张——给女人继承权和像男人一样出外挣钱的权利。
“所以,还是要从制度上来改变这种状况。”终于抢到一次发言机会的马莉一脸严肃地道。
“我们西兰国最初和你们大秦的制度也差不多,国王大臣和上下两院议会议员全都只能由男人来担当,我们国中的女人也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必须绝对服从于她的父亲和丈夫,唯一比你们好的是不许纳妾,虽然可以有无数情人生无数的私生子,可只有妻子生的孩子才有法定继承权。所以我们的先王——亨利国王,虽然有一大堆私生子,但为了想生个继承王位的儿子出来,先后休了两位王后,又杀了两位王后好让他能娶新的王后回来生儿子,好容易晚年得了个儿子爱德华,继位没几年就得病死了。因为爱德华国王也没有继承人,所以在他死后,爆发了好几场为了王位而引起的战争,最后靠着享利国王在遗嘱中定下的继承顺序,爱德华国王的姐姐伊丽莎登上了王位,成为我们西兰国第一位女王。”
马莉可是憋了半天,好容易终于能表达已见,语速那个快啊,中间一点都不带停顿的,生怕停上一下下,话头就又被那对双胞胎姐妹给抢走了。
“开始的时候,那些贵族大臣和领主们都以为她一个女人做不了一国之君,最后还不是得招一个皇夫,将治理国家的责任交给她的皇夫,而她退回后宅去养儿育女。可是我们的伊丽莎女王不但精明又能干,甚至为了更好的守护我们西兰国,拒绝了一堆国王王子的求婚,终生不嫁。她在位的这些年,不但让我们西兰国更加的强大和富强,也让我们女人的地位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她想办法修改了律法,让贵族妇女们,特别是为那些贵族寡妇保留了部分权利,规定众议院议员的选举只有明确的财产限制而没有性别限制,妇女也有权继承采邑和领地,这就让一部分有产业的贵族女性能够参加贵族们对政治、经济问题的讨论,甚至还可以在法庭上充当司法者和立法者,去努力建立更多保障女人权益的法律。”
马莉喘了一口气,“所以,皇后娘娘你可以劝皇帝陛下修改你们的律法,禁止女人缠足,给女儿和儿子一样的继承权,允许她们像男人一样读书科举,经商做工。”
采薇长叹一声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眼下要想在大秦直接改动律法来保障女人的财产权及一定的**身份,只怕是行不通的。我国之前曾有数位太后执掌朝中大权,甚至还出了一位女帝,可是为何最终她们却都没有实行这样的律法呢?因为她们不想这么做吗?不是的,实在是因为这样做要面对的阻力实在太大。即使她们身为太后,手握大权,可是在朝中依赖的要么是自家父兄子侄,要么是朝中的重臣,依然全都是男人。”
“虽然天顺女帝时也任用了一些女官,可是科举依然只有男人才能参加,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职和更多的实权依然握在男人的手中。就连天顺女帝自己,她也不是以一个女儿的身份从父亲手中继承皇位,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替她的儿子代掌江山。说到底,她仍然是靠了夫君和儿子撑腰才会登上至尊的位置,如果她不是帝妻帝母的话,只怕也早被那些男人们给推翻了。”
“在一个全部权力和财产都掌握在男人手中的国度,想要一蹴而就的更改律法给予女人和男人平等的地位,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只能徐徐图之。”
采薇这一席话,说得耿家姐妹不住点头,难道她们就没想过改动律法这法子吗?正因为她们觉得这种可能实在是难于上青天,才没将这法子给拎出来说道。
“可是,要怎么徐徐图之呢?”姐妹俩一起问道。
“与其一上来就要求改动律法给予女子继承权,倒不如想些法子能让女人即使是做一些不出家门的营生活计也能赚到更多的钱,当越来越多的财富由女人所创造并掌握时,女人才会有力量,才会有向男人叫板的话语权。”
“可是——”邹晴又开始泼冷水了,“就算女子能赚钱,甚至是能赚更多的钱又如何?她赚到的钱又不能由她自己支配,家里头的财权还是牢牢握在男人手里头。因为无论在世人眼里,还是律法所定,一旦一个女人嫁人为妻,那她就是这个男人的附庸私产,只得依附丈夫而活,以夫为天。连她都是男子的财产了,何况她带来的嫁妆和她赚到的钱财?”
“可见,还是需要先在制度上有一定的保障!”马莉赶紧见缝插针地又强调了一遍她的理念。
“现在就在制度上要保障,那些男人们一定不会答应的。再说了,难道真改动了律法,就一定真的能在这片国土上做到吗?”采薇反问道。
其余四人尽皆默然,就连马莉这个在大秦才待了二三年的异国人士也早看明白了,这大秦的律法,看着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实则很多时候那就是一纸空文,别说是天高皇帝远的乡野村镇完全不按律法行事,就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地界,那种种违法乱纪的事儿还少吗?
在这大秦国真正管用的是权势二字,只要你够有权有势,那么什么律法条例都不过是一纸空文,半点也奈何不了你。
“那阿薇的意思是?”邹晴疑惑道。
“现今女子为什么一定要找个男人嫁了,是因为‘嫁汉嫁汉,吃饭穿衣’,她要找个人来养活她自已,可若是她能自已挣到不菲的银钱,足够她生活的很好,那她还会再去嫁给男人,成为他的附庸私产,为奴为婢的去侍候夫家吗?”
耿家姐妹眼前一亮,可是邹晴却立时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是阿薇,有时女子嫁人也并不全是为了吃饭穿衣,而是人言可畏,总说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到了岁数还不出嫁,不知要被街坊邻里奚落嘲讽成什么样子。就是姑娘自已不想嫁,可她的父母兄弟碍于颜面能同意吗?”毕竟这世上像她父亲和耿家叔叔这样通达明理的父母可不多。
采薇喝了一口红枣枸杞茶,缓缓道:“姐姐们是知道的,江南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盛产丝绸。不少江南女儿靠着养蚕丝织每年能赚到十二两银子,而租种十亩田地一年所得利银才不过二两。慢慢的,有些姑娘就不愿再成婚嫁人了,嫁的汉子挣的钱既没她们多,还要对她们摆出一副大爷样儿等着她们伺候一家老小,动辄还要挨打受骂。”
“她们觉得自已哪怕一个人过也比嫁人快活许多,而且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于是这些不想嫁人的姑娘聚到一起,建起一座宅子取名净女堂,和姐妹们住在一起。她们自已把头发梳成已婚妇人的发髻,自称净女,在家人亲朋面前发誓此生绝不嫁人,宁愿和自梳的姐妹们一道群居而生,独身终老。若是她们中有一人被其家人逼婚,那么所有自梳的净女会在她被逼嫁入男方家那一天,手拿棍棒冲过去闹亲抢亲,更有不少净女甚至宁愿以死相抗。这些女人的激烈抗争终于为她们争取到一方小小的天地可以让她们在其中自由地生活,不是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而是作为一个人。”
“阿薇你该不会是想……”耿家姐妹俩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异口同声问道。
采薇点点头,“不错,我就是这样想的。如果能让更多的女人可以通过养蚕缫丝来自已养活自己,咱们再在那些丝织业发达的州县建起一座座安女堂来,庇祐那些因为可以自给自足而不想嫁人的女子。当越来越多的女人选择不婚不育时,或许这个国家的男人们才会意识到该是他们做出一些改变的时候了。”
邹晴终于点头道:“这法子听上去似是可行,可是真要运作起来,只怕还是会遇到种种阻力吧?”
采薇笑道:“这法子若是十年前或是十年后想要运作起来,自然是千难万难,可是眼下动手操办,虽不会是一帆风顺,却恰好赶上一个于我们而言千载难逢的良机,能够助我们事半功倍,马到功成!”(ww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