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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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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是慕容复当值。慕容复为小皇帝讲解完当天的功课,正要起身请辞。小皇帝却忽然道:“黄鲁直今日上了奏章请求外放,朕看祖母多半会答应。”

慕容复神色不变,只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多谢官家,微臣回去也可安师兄之心。”

“朕知道,黄鲁直是个忠臣!”小皇帝却仍意犹未尽,意味深长地道。“只是这天下之大,朕不能只考虑黄鲁直一人。如今朔党势大,祖母亦无可奈何,也只好让你们受些委屈。臣子之间有些意见不合是正常的,可若是倒行逆施触犯法纪,那就另当别论。慕容卿当知朕向来与你亲厚,有什么事可随时来告诉朕,朕必会为你做主。”

“多谢官家,微臣告退。”慕容复又揖了一揖,躬身离去。直至走到殿门口,他忽然止下脚步,低声道:“官家,昨日之事,师兄回来后未发一言!”说罢,他也不屑回头看小皇帝是什么表情,径直离开。

党争一事,向来是你死我活。黄庭坚吹响了蜀党与朔党相争的号角,却没有将朔党挑落马下。那么接下来,便是蜀党迎来朔党的全面打击报复。只在黄庭坚上弹劾奏章的第三天,太皇太后便批准了黄庭坚的外放请求,将他贬为杭州知县。苏轼身为黄庭坚的老师,竟也收拾了行装随着黄庭坚一同前往杭州赴任。少了苏轼这个主持人,持续多年的“东坡诗会”不得不全面暂停。可朔党却显然不会因为黄庭坚的离京而满足,左谏议大夫梁焘、右正言刘安世、监察御史杨康国等朔党先锋又数番上疏弹劾蜀党成员。留在朝堂的苏辙、胡宗愈、上官均等无一幸免,不是被骂尸位素餐、欺世盗名,就是被骂谣言惑众、妒忌贤能。其中被弹劾最惨的当属慕容复,朔党给出八字评语“苏门走狗,妄攀龙凤”,要求太皇太后即刻将他与小皇帝隔离。太皇太后不欲党争扩大,只将这些奏章留中不发。然而,弹劾的奏章仍旧如雪片般向太皇太后飞来。蜀党一系见状只能纷纷写了请罪奏章,不再上朝等待调查。当然,由于慕容复早有暗示,这奏章之中虽泣血请罪,却是绝口不提“辞官”二字。眼见朔党声势十足,太皇太后迫于无奈只得将长期告病在家的左相范纯仁给挖了出来,由他出面和稀泥。

范纯仁果然家学渊源深谙政斗经验,即刻向朔党表示:“太皇太后已知尔等忠心,并将即刻着人调查情况。只是这弹劾奏章若无新的罪证举报,便不必再上以免误了朝政。”由此,太皇太后的书案终于清静了下来。

然而,朝堂上的政斗刚告一个段落,朝堂外的争斗却刚刚拉开帷幕。元祐五年十月,刚刚走马上任开封府尹一个月的朔党骨干王岩叟便接连签发三条政令。其一,《汴京时报》风闻言事、诋毁朝臣,责令停刊严查;其二,“锦乐坊”传唱《说岳全传》涉嫌隐射司马温公,实属不忠不孝,责令即刻关停遣散雇工,涉罪的昆曲名家则拘来问罪;其三,传唤“锦林楼”老板前来问罪,严禁汴京各大酒楼传唱《说岳全传》,并鼓励百姓举报。王岩叟新官上任三把火,直将市井娱乐烧了泰半,汴京百姓不由人人自危。

这昆曲、说书本是娱乐,既然朝廷不喜欢,不听也就不听了,不唱也就不唱了,中原百姓向来极好说话。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开封府的差役们又犯了老毛病。去查封《汴京时报》编辑部,便毁坏印刷器具、殴打编辑;去传“锦林楼”老板过堂,又吃拿卡要,勒索锦林楼;去“锦乐坊”责令关停,见唱昆曲的姑娘们美貌如花,更动手动脚试图调戏。大部分姑娘们皆抱成一团,哭得瑟瑟发抖。唯有自《说岳全传》开唱以来,一直担当岳飞明媒正娶的夫人、“凌云公主”一角的向晚秋向大家,着实气性刚烈不愿受辱。当晚巳时,向大家穿一身“凌云公主”的白色戏服爬上“锦乐坊”的三层楼顶,高喊一声:“鹏举,凌云此生绝不负你!”当即翻身自楼顶一跃而下,肝脑涂地、香消玉殒。

消息传到慕容府,慕容复正与诸葛正我一块喝酒。只见慕容复的面色数变,许久才道:“不是让你们早一步将人接走么?”

那前来传讯的仆役满额冷汗,嗫嚅着答:“向大家走到半路上发现丢了一支唱戏用的金钗,死活要回去拿,这才……”他见慕容复始终面沉如水,忍不住又补上一句。“这金钗本是岳王爷给凌云公主的定情之物……”

慕容复神色一窒,许久方长长一叹。“知道了,让海老板尽快找人顶替向姑娘。”

那仆役低声应了声“是”,隔了许久才又道:“公子爷,演秦桧的常先生喝了哑药了!”

“……知道了,也找人顶他!”慕容复一字一顿地道,扶着桌沿的右臂竟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是!”那仆役又应了一声,也不用旁人催促便脚不沾地地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慕容复对面的诸葛正我终于出言道:“少了两个名角,这出戏还能唱么?”

“唱!”慕容复恶狠狠地道,“正该让太皇太后看看《说岳全传》如今的模样!”

诸葛正我轻轻摇头,低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再寻官家。”慕容复找他,乃是希望通过他与小皇帝搭上话,将《说岳全传》安排在皇家的正旦宴席上表演。以此向太皇太后陈情,述说朔党的跋扈,扳倒朔党。

慕容复摇摇头,沉声道:“我知道他在等着我找他……君王既有心愿未了,臣子定当尽忠竭力!”然而他话虽这么说,语气却是极其轻佻。

诸葛正我幽幽一叹,劝道:“这一回是官家心急了……”

“不,他并非心急。而是刚愎、刻薄、短视、自大。”慕容复仍旧摇头,“身为君王却不懂体恤臣子,反而将忠于他的臣子视为棋子工具,用时不恤弃亦不可惜。这样的人,又如何会体恤远在天边的百姓?他年纪尚幼本该专心学业,却自负聪明掀起党争从中渔利,此人视手中权力高于一切,谁若有丝毫冒犯便即翻脸无情。我蜀党上下是他唯一的盟友,可他却为了自己轻易舍弃,诸葛兄,你可愿与这样的人为伍?诸葛兄,你我都看错了他!赵煦,绝非明君之相!”

诸葛正我再答不上话来,这段时日以来朔党闹得实在太大,如今深受汴京百姓爱戴的向大家又自尽而亡,刘挚是再也盖不住了。诸葛正我知道,只要正旦宴席上《说岳全传》一开场,便是朔党的末日了。眼见朝局逐渐落入慕容复的掌控之中,诸葛正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待如何?”

“我?”慕容复一声冷笑,闭目道。“我任期将至,自然是求一任外放,然后回朝主政!”

“回朝主政?”诸葛正我只觉这四个字意味深长,不由暗自心惊。

“不错,”慕容复续道,语音飘渺犹如朝阳下的晨雾,将散未散飘忽不定。“诸葛兄,你应该知道我并不忠于君王。只是我却不得不忠于这个天下,所以,有些事诸葛兄大可不必过于忧心!”

诸葛正我见慕容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亦是一声长叹,起身抱拳道:“告辞!”说罢,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复缓缓睁开双目,微蹙着眉头伸手捂住心口。他好似不胜重负般地弯下腰微咳两声,紧接着,身体猛然一僵喷出一口鲜血。慕容复呛咳两声,随手取出一方绢帕,将溅在桌案上的血迹轻轻抹去。

“慕容!”

一抬头,却见不知何时出现的乔峰面色青白不知所措,双目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好似只要他稍一眨眼,眼前的慕容复便会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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