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做法有人或许不解,但在世间很常见,当一伙人要在某个领域建立自己的权威时,往往向着这一领域既有的权威象征开刀,以打倒旧的权威为自己上位的垫脚石,也不论被他打倒的象征是否无辜。
曲振名以及孙氏后人当然不干了,联名到令尹衙门告状。令尹花强却驳回了诉状不予追究,还在其他的场合扬言道:“石太医不能医黎民疾苦,留之何用?蓝带神医有大功于乡里,更应显扬其功德。”
蓝带神医受到了官府的支持,在华原一带声望越来越高,并有向周边蔓延的趋势。曲振名上告未成回家后很是悲愤,他守了石太医一辈子,这座医经石幢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于是召集满堂儿孙,要大家出资修复石太医,一定要修的与原先一模一样。
梅振衣当年打造石太医花了大价钱,相当于菁芜山庄岁入的四成,况且战乱之后的关中修建这样一件东西所费更贵。儿孙们也很孝顺,各家纷纷凑钱贡到老祖宗那里,如果用普通青石再造一座石太医是够了,但若与当初一样以产于南方的纯色山玉料雕造,还远远不足。
长孙就劝老人家,还是用青石建造吧,心意尽到了就行。而曲振名的愿望是将石太医恢复如初,所以这一天又跑到石太医残迹前哭诉,骂自己不孝还呵斥儿孙,恰好梅振衣来了。
梅振衣听闻之后叹息道:“一幢石刻焉能尽治天下疾苦?师父所留是大医精诚之心,若师兄真有心,不必再立石太医了,可将师父所录医著能传世者,编撰刻板刊行。……你的儿孙们都很孝顺,不要再为难他们,手中这笔钱就作刻版之资,不足之数,派人到乌梅山庄找梅五中之子梅平。”
曲振名眼神一亮:“刻版刊行师父的医著?师弟一语解我心结!你肯出钱我就不客气了,只是我的年纪大了,有生之年不知能否整理编撰完成?”
梅振衣扫了他一眼笑道:“放心好了,你这身子骨我看的清楚,再活二十多年没问题。”
曲振名终于露出了笑容,捻着胡子道:“那我岂不是老而不死成妖了?”
梅振衣瞪了他一眼道:“师兄怎能这么说话,如此把师父又置于何地?他老人家可是享寿一百四十一年才仙去的。”
曲振名从小机灵顽皮,如今九十多岁了,竟然还有少年时那种顽皮神态,越老越像小孩了,听见师弟抬出师父来训他,他吓的一耸肩吐了吐舌头道:“罪过,我不该这么说!其实我应该长寿才对,如此才能证明师父他老人家所传的养生之道不虚。”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我无修仙之缘,我大哥还好吧?当年师父就说过我心性过于浮躁,不如大哥定心沉稳,于修道一途难有成就。”
梅振衣:“振声师兄很好,如今在昆仑仙境世外修行,你若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曲振名摇了摇头:“不去那种地方了,大哥有大哥的修行,我有我的活法,儿孙满堂供着我这位老祖宗,也是很享受的,你们谁有我这种福气?”
这时长房重孙走进后院,恭恭敬敬的说酒菜已准备好,请老祖宗与贵客入席。曲振名一瞪眼道:“老祖宗与师弟说话,你们就没必要陪了,拣几样最好的菜烫好酒,我们就在这里吃。”
重孙子不敢多嘴,答应一声就出去了,听见曲振名自称老祖宗,梅振衣也觉得有些好笑,曲振名又说道:“我们老哥俩一定要喝两杯,可惜此地无好酒啊,我倒怀念起芜州的老春黄了。对了,你吃过师父当年在长安创制的葫芦头吗?到我家来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葫芦头?在长安城中尝过,当然不可能有师兄家做的地道。师兄既想喝老春黄,稍侯片刻,我去为你取来。”说着话梅振衣离开凉亭走出后院门,不知去了哪里,等到菜都上齐,他又走了进来,一手托着一坛老春黄。
曲振名知道师弟的神通,也不以为异,吩咐家人烫好酒送上来,然后谁也别进院子打扰,他与梅振衣边喝酒边说话。梅振衣已经多年没动过人间烟火了,此刻也陪师兄吃菜喝酒,说着说着又聊到了当地的蓝带神医。
“那些所谓的蓝带神医,他们真会治病吗?”梅振衣问道。
曲振名一顿酒杯:“据我所知,他们真的懂些医道,其中不少人原先就是当地的医生,有人还上我这里递过门生帖子呢,可惜砸毁石太医的也是这些人!”
梅振衣皱眉道:“既懂医道,为何如此行医呢?据你所言,要供奉克力大仙才能给看病,而且宣称能消百病?”
曲振名一拍桌子:“谁说不是呢!比如你我,也不敢顶着师父的牌位行医啊,更不敢宣称消除百病。去年那场瘟疫我就觉得十分离奇,却至今没查明原因,来的快去的也快竟似毫无踪迹。”
梅振衣沉吟道:“以师兄的年纪莫要过于激忿,这件事我自会查清楚,听说他们还有神药,究竟是怎样一种药?”
曲振名恨恨道:“他们搞的神秘的很,需要在克力大仙像前诚心祭拜,通过仪式才能赐以神药,而且不得向外人展示,我曾想弄来研究也没搞到。但据我推测应是修行人的外丹饵药,能消痛楚,师弟能猜出是什么东西吧?”
梅振衣一听就明白了,后世的各种止痛药,其实多少都带着某种毒品的成份。对普通人而言世上最厉害的毒品是什么,不是海洛因,而是刘海炼制的蟾光散一类外丹。这种修行饵药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得到妄想中的最大满足,如果不是辅助特殊的修行,确实不能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