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你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我沉声问道。
“好多了,我用你给我的钱把他安顿在洛杉矶的一家福利医院里,医生说他恢复的很好。老板,谢谢你呀!”杰克对着车镜向我笑了一下,露出雪白的牙齿。
“有什么好谢的,你明天去看一下小家伙吧,别整天呆在公司,你们兄弟俩应该多处处。”我咳嗽了一下,裹紧了衣服。
“没事,我一走,谁给你开车呀?老板,说实在的,当初要不是你从警察手里把我保下来还给我那么多钱,我弟弟现在早不在人世了。我九岁就成了孤儿,一直带着弟弟长大,以前每到这个季节,我就担心起来。常常几天找不到东西吃,又冷又饿,加上弟弟又有心脏病,很容易出问题。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风雪四起,我就在楼梯或者库房的角落找个挡风的地方带着弟弟躺下来,衣服里塞上报纸,盖着从垃圾堆里翻来的脏毯子,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无论多么艰难,都不能让怀里的弟弟死去,因为他是这世上我惟一的亲人。”
“有一次,他在我的怀里喊饿。一般的话,他不会喊出来,只有到了饿得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才会小声告诉我。柯里昂先生,我那时才十岁左右,还没有路边的垃圾桶高,那天是圣诞,天空中飘着大学,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车子疾驰飞过,人们都在暖和的家里过圣诞,而我要赤脚踩着大雪去给弟弟找一口吃的。我把整个哈维街的垃圾桶几乎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一口面包,后来我跑到了这条街上,扒着窗户看里面屋子里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喜笑颜开的拆花花绿绿的礼物,那个时候,我就问,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幸福,我怎么就不可以。”
“后来我走累了,停在一家肉店外面休息。店主的儿子拿一块肉饼逗他们家的狗玩,那狗叼着肉饼跑了出来,我就跟在后面追,撵了四条街,我才把它挤到一个死胡同里拼命抢它嘴里的那块肉饼,结果抢是抢下来了,那狗被我打得够呛,我自己也被它咬了一口。出来时,正要碰到那个店主,他说我打他的狗,骂我是狗娘养的,挥舞着拳头打我,我只是抱紧那块肉饼,趴在地上由他打,等到他打累了,等到他走了,我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回去。那个时候,我就想,就是让那个胖子把我打个半死,也不能把肉饼丢了,要知道,那不是一块肉饼,而是弟弟的命呀!”
“回到了角落,我从怀里把肉饼拿出来叫弟弟,发现他不回答我。我怕呀,以为弟弟肯定不是冻死了就是饿死了,我就抱着弟弟哭,哭着哭着,才发现他是睡着了。”
杰克抹了一下泪水,转脸对我笑道:“老板,要不是你,我现在怎么可能这么冷的天舒舒服服地开着小车,弟弟也怎么可能住进有专业护理人员看护的医院。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对自己说,我是个没家的人,今后,这梦工厂就是我的家,所以,即使再苦再累,即使所有人都离开了你,我杰克也会跟在你身边的。”
杰克呲哄了一下鼻子,接着说道:“老板,你不知道,今天咱们公司收购闪电的消息一传回来,整个公司的人又唱又跳跟疯了一样,连吉斯都拎着他的那个大铃铛在楼上使劲地摇。不光光是公司里,今天整个哈维街都像是过节一样,人们都说只要梦工厂好起来了,哈维街上的人就会有好日子过。老板,你现在是大伙的希望,我在这里呆了十几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也见过在哈维街开电影公司的老板,他们对待员工就像是对待家里的一条狗,榨干了血汗之后,就开除他们,平时开着小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即使撞到了人也有警察会给他解决,在好莱坞,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
“老板,你和他们不一样,梦工厂一开办,你就在哈维街招演员,给他们找活干,让他们免费进电影院看电影,你是不知道,哈维街有些人一辈子活在好莱坞,可堂堂正正进电影院看电影还没有过几次。《色戒》首映的那天,全哈维街的人从箱子里拿出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穿戴整齐去看电影,大家坐在电影院里,看见银幕上出现自己的脸或者熟悉人的脸,哪怕就是一两秒钟也会大呼小叫流下泪来,老板,先前我不懂电影,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挂在电影院前面的那块不大的幕布,原来是那么重要。”
周围很静,只有风声和甘斯、格里菲斯的鼾声,杰克接连不断地跟我说话,与其说是交谈,倒不如说是他自言自语。
他说的很多事情,很多都不太清楚,可我了解他的感受。
大学时为了攒钱看一场电影,连坐公车的钱都舍不得花,散场一个人走回来,天也是这么冷,下着大雨,在雨里冻得发抖,可想一想电影里的镜头,心里就会一点一点暖起来。
那些幕布,那些从后方投射过来的光线和呼啦啦转动的放映机,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庞大而温暖的世界,可以在里面做梦,可以看见花开,看见笑,看见自己童年的脸。
有些时候,我在哈维街上走,看见周围的人向我尊敬地打个招呼,或者拿着自己刚做好的黑面包塞进我的兜里,我就会觉得自己原来也可以像电影一样,带给别人一点点的暖,即便是实际上我并没有做多少东西。
其实人和人之间,很简单,大家靠近一些,相互取暖,就可以安心幸福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