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到电影界的同胞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上了楼梯,快到门前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笑声,然后就是有点生硬蹩脚的英语。
推开了门,里面地谈话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我的身上。
在我办公桌对面地沙发上,坐着五个人。最左边的一看就知道是万氏三兄弟,因为这三个人长得太像了,老大万古蟾和老二万籁鸣都是1899年生人,风华正茂,穿着格子西装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直直的,看得出来很紧张,与他们俩相比,刚二十出头的老三万超尘就显得初生牛犊不怕虎要轻松的多,这家伙靠在沙发上,笑容灿烂。
他们的右边,紧挨着坐的一个人,剃着极短的板寸,方脸大耳,浓眉大眼,肥硕的身体让他在五个人当中最为突出,我进来的时候,他正和甘斯彬彬有礼地交谈,英语说得很是生硬,有的时候还会有语法错误。这个人的照片,我在后世看得都快眼大了,现在看到他就在眼前,心里不禁波涛汹涌。
中国第一代导演,上海明星影戏公司的老板张石川!
张石川的右边,坐着的就是吉米给我说的“穿着长裙子的男人”,身材销售,带着圆圆的黑色眼睛,留着四六开的分头,笑容拘谨,但是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一洗青色的长衫穿在身上,是那么的合适,那么的温文尔雅,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这个人,自然就是我早就渴望见到的中国第一代电影导演中享有“鬼才”之誉的郑正秋。
看到我,沙发上的这五个人微微一愣,然后同时站了起来。
“老板,这几位就是……”甘斯乐呵呵地想给我介绍,被我挥手制止了。
“不用介绍了,我认识,”我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快步向他们走了过去。
“柯里昂先生,见到你很高兴!”36岁的张石川从小就身,又是几个人当中身份最高的人,所以充当了几个人的代表,率先向我伸出了手。
“石川兄和我就别来美国人这一套了。咱们还是这样打招呼吧。”我哈哈大笑,向张石川抱紧了双拳。
“柯里昂先生竟然会说汉语?!而且说得这么好!”张石川被我弄得目瞪口呆,他身边的郑正秋等人见我打招呼竟然不是握手而是抱拳,不禁全都笑了起来。
“柯里昂先生的汉语水平,就是在中国。也有很多人比不上呀。”郑正秋推了推鼻梁上地眼睛,看着我一脸的欣喜。
我心里暗道:那是!怎么着当初鄙人在普通话
也是得了一级甲等!这可是播音员地水平!
“可不仅仅是这个。你们就海话,我也听得懂的!”随后我便说了几句上海话,让张石川和郑正秋大跌眼镜,惊叫连连。
“甘斯,几位先生晚饭吃过了没有?”我转脸对甘斯问道。
甘斯被我们刚才的一通汉语弄得晕头转向,直到我问了两遍才反应过来。忙答道:“没,他们刚下船我就直接领来了。”
我转脸看着一脸菜色的张石川等人,笑道:“石川兄,那我们就先去吃饭,边吃边谈,如何?”
张石川一拍肚子用他那带着浓重宁波腔的普通话对我说道:“柯里昂先生,说实在的,我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郑正秋等人则是开怀大笑。
“今天咱们去吃地道地中国菜,这街上就有一家中国菜馆,味道极其地道。走走走。”
带着张石川等人,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到了福缘斋。
福缘斋的陈老板正在柜台上打盹呢。听到门帘声响睁开了眼,一见我身后的张石川等人,立马来了精神,一路小跑地赶了过来。
“柯里昂先生,这几位是中国人吧?!”陈老板很是激动。
“不是穿着长衫的嘛,再说。要不是中国人,我能往你这里领呀?!都是刚刚从上海过来的。”我白了一眼陈老板,笑道。
陈老板紧紧地握住了张石川的手:“同胞好!同胞好!大家赶紧进去,我这就叫人准备饭菜去,柯里昂先生,今天我请客!”
陈老板跟张石川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一溜烟地跑向了后厨。
进得店来,张石川等人见里面的布置雕栏方桌,地道的中国摆设,唏嘘不已。
“没想到呀。没想到在这好莱坞竟然有如此地道的饭馆!罢了罢了,在船上吃了这么多天的洋面包。今日总算是吃顿可口地饭菜了。”张石川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看着郑正秋笑得意味深长。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有朱颜改,虽然是中国店,但是和国内地饭馆比,还是不一样的,不过能有这样的摆设,已经很不错了。”郑正秋打量着店里的布置,点了点头。
他们俩在这里大发感慨,万氏三兄弟可没那心情,年纪最小的万超尘早就走到雅间给我们沏茶了。
“西湖龙井!?这店里竟然有上等的西湖龙井?!”张石川不愧是见多识广地人,离得老远还没看见那茶光闻着味道就知道那是西湖龙井了。
甘斯虽然不明白他说什么,但是见他指着茶壶吃惊的样子也把他的意思猜得差不多了,笑道:“这可是我们老板最喜欢喝的东西。”
“柯里昂先生也是爱茶之人?”提到了茶,张石川两眼放光。
我喝了一口茶,道:“也不是什么真宗的品茶人,就是好这一口。”
“刚才我还以为柯里昂先生只是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现在看来,你应该是个地道的中国通了。”一旁傻笑的万古蟾恭维道。
被人说成是中国通,这让我哭笑不得。
“柯里昂先生可不仅仅是中国通,对于中国文化的研究他比我要有学问的多,诗词歌赋,三教九流,他都很是精通。”送菜进来地陈老板对张石川等人道。
“我看柯里昂先生也就二十几岁,如何对中国这么熟悉?”郑正秋说出了房间里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我呵呵不笑:“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平时睡不着地时候学习学习而已。”
张石川和郑正秋等人将信将疑,我也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说,便转移了话题:“石川兄,听说明星影片公司这几年发展的不错,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如何?”
提起了他的电影公司,张石川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这个时候,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桌子上碟碟碗碗摆开了龙门阵,样样色香味俱佳,陈老板又拿出了他珍藏的白酒,众人一边开怀畅饮一边谈笑风生。
“柯里昂先生。不瞒你说,我走上影戏这条路。还是美国人带上地。1913年的时候,美国人伊什尔和萨。=司,那个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大,他们很欣赏我,就聘请我担任他们地顾问主持拍片业务,在这个公司里。我导了很多短片,在当时也算是开了国人拍摄影戏之先河。”张石川喝了一口地道的中国白酒,咂吧了一下嘴,一幅享受的样子。
他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不过我没有打断他,让他继续说下去。
张石川说得没错,他是中国电影的先行者,他在亚细亚影戏公司拍摄的《难夫难妻》算得上是中国第一部故事片。
“1916年地时候,亚细亚倒闭了。。=个时候我已经彻底迷上了这个新兴玩意儿。就和朋友合办了幻仙影戏公司,不过拍摄的电影大多都是文明戏,没有多大的影响力。”谈起过往的经历,张石川很是淡定,轻描淡写就过去了,但是我知道其中的艰辛。
在中国。早期的中国电影起步艰难,有很多电影公司拍摄的第一部电影往往也是该公司的最后一部电影,几乎很少有人能在这条道路上坚持下去,但是张石川做到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遇到怎样的挫折,张石川咬牙坚持了下来。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中国电影便没有早期的辉煌。
“1922年地时候,我和正秋他们几说,这个公司是我目前为止成立的三个公司当中最让我感到满意地公司。现在在上海乃至在全中国,我们可以骄傲地说,明星影戏公司是最大的电影公司,从1923年的《孤儿救祖++经拍出了几十部长短片,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影响,中国电影也在我们的带领下迅速发展。”张石川把面前杯子里地酒喝完,抬起头看着我,诚恳地笑了一下。
“柯里昂先生,说这些让你笑话了,和你的梦工厂比,我们明星影戏公司根本就是小巫
,你们的一个手指头都比我们的腰粗。柯里昂先生,电影想发展,难呀!”张石川也许是有点喝多了,也许是故意借酒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什么都不说,就那么看着他,心里无比沉重。
“柯里昂先生,你生活在强大的美国,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现在的苦呀!不知道我们中国电影人的苦呀!”张石川痛苦地摇了摇头。
看着面前的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我多么想告诉他我知道他地苦!我知道中国人的苦!我多么想告诉他我费了这么大地力气把他们找过来,就是想尽我所能帮中国人一般,帮中国电影一把!
但是,我没有说话,我只是沉默。
张石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颤声说道:“英国人欺负我们,俄国人欺负我们,法国人欺负我们,连东洋小日本也欺负我们,国弱呀,国弱就要遭受凌辱呀!国家内部战争不断,社会动荡不安。在好莱坞,你有钱的话就可以顺利拍摄自己想拍的电影,可在上海,你拍一部电影之前要打点各种关系,警察、政客、黑社会等等等等,经营电影公司要看那帮贪官污吏的脸色,要看洋人的脸色,最后还要看同行的脸色,难,难呀!”
“但是再难,我们这批人也不会放弃,我们要一直拍下去,拍我们中国人自己的电影!让那些欺负我们的外国人看看,我们中国人并不比他们差!”张石川圆睁两眼,一张大脸早已赤红狰狞。
“石川兄,你喝多了。”坐在张石川旁边的郑正秋轻轻地拍了一下张石川的声,苦笑了一下,转脸对我说道:“柯里昂先生,让你见笑了。”
我连连摇头:“正秋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把我也看成是中国人吧!”
张石川赞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正色道:“说实话,柯里昂先生,老这个酒馆之前,我就把你当成是中国人了,说来很奇怪,尽管你是白皮肤蓝眼睛,但是我总觉得你和我们一样,是炎黄子孙!”
“我也有这种感觉!”旁边的万古蟾接道。
我笑道:“那你们就把我当成是炎黄子孙!我也是龙的传人呀!”
这句话,我说的是英语,起到了一个很好的遮掩,再张石川他们看来,这是表明我对中国的一片深情,而对于甘斯等人来说,因为我的波兰后裔红龙家族的身份,他们也不至于想得太多。
这一句话,让张石川、郑正秋等人感动不已。
“石川兄,听说你们的这部《空谷兰》放映之后,既叫好又叫座,不知道是也不是?”我把话题转移到了《空谷兰》这部电影上面。
提起《空谷兰》,张石川刚才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骄傲和兴奋。
“柯里昂先生,这部电影可是我们明星影戏公司最出彩的一部电影,也是整个中国电影最出彩的一部电影,现在在中国的电影界,有这么一种说法,叫‘谈电影,必谈《空谷兰》’,从放映的第一天起,这部电影就受到了观众的热烈称赞,取得了十二万元的票房,算是给我们明星影戏公司,给我们中国电影长了脸!”张石川哈哈大笑。
“柯里昂先生,这部电影是我们公司的编剧包笑天根据一部小说改编过来的,拍摄的时候倾尽了我们明星影戏公司所有人的心血,现在取得了巨大成功,让我们很是欣慰。”郑正秋和颜悦色地补充道。
我点了点头,一丝微笑出现在嘴角。
“柯里昂先生,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稳重文雅的郑正秋推了推他的眼镜,对我微微一笑。
“说吧。”我已经猜到了他要问的问题。
“虽然甘斯先生叫我们把电影带过来,说是参加什么交流,但是具体的事情,我们不是很清楚,所以想问你具体做什么样的交流?”郑正秋的话,显然是说出了这五个人的心声。
“你们知道哈维奖吗?”我笑着问道。
“知道,来的路上我们专门找到了相关的报纸然后有找人了解了一番。这个奖可以说是世界范围内最高等级的电影奖项了!”郑正秋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我嘿嘿一笑道:“如果我们告诉你们,我想把你们的《空谷兰》推上去角逐金羽奖,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会吧?!柯里昂先生,你的意思让我们的电影去参加这次比赛!?”张石川和郑正秋同时站了起来。
我点了点头。
“但是这可能吗?!从来没有人看得起我们中国电影,他们会允许我们参加比赛吗?”张石川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起来:“石川兄,你说得没错,现在是没有人能看得起中国电影,但是别人看不起是他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呀!我常常给那帮井底之蛙说,当中国人谈论琴棋书画的时候,美国还是野人满地跑的时代呢!不错,中国现在是积弱不堪,但是早晚有它强大的一天,早晚它会重新崛起!中国人并不比任何国家的人笨!相反,他们有着无以伦比的智慧!所以,以后不要跟我说别人看不起中国电影!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看得起!我比任何人更看重中国电影!所以我请你们过来,请你们到好莱坞来!请你们让这些洋毛子们看看中国的优秀电影会不会比他们差!请你们向世界证明,中国电影有希望,中国有希望!你们,明白吗?!”
我的一翻怒吼,让张石川和郑正秋呆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