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连斯特润姆都听不懂了。
莱布尼茨感叹道:“每次我听到你这个课题,我都震撼得快要灵魂消散。太可怕了。真的是,‘不要试探神’。”
“我更愿意理解为‘不要凝视深渊’。”百宝袋扭过头来:“还是无法理解吗?就拿我们刚才提到的‘神’来做切入点吧,我们来聊一聊神的形象是如何形成的。”
“在华夏大陆,他们的神明是黄种人的形象;在哥托(特)大陆,神明又成了白种人的形象。兽人的神全身粗毛,精灵的神长着尖尖的长耳。雕刻神像的工匠们可曾亲眼见过神明?当然没有!他们只能想象,在他们想象中,神明和他们自身其实并没有两样。人族的工匠把神像雕成人族外貌,其余种族亦然,因为他们想象不出‘神明长了一张异族面孔’的画面。对,我们就这样,‘想象了一个东西’。”
把“神”称为“东西”,绝对是离经叛道,不过斯特润姆听得很认真。
“说白了,我们可能根本没有想象力,我们只是把我们所见所闻中的要素提取出来,再组建成一个所谓‘全新的东西’。我们去描述一个事物,总是用我们已知的词汇去描述,而这些词汇全都是我们能理解的。”
“我们能否理解外界,首先建立在我们有无认知的工具。作为生物,我们最依赖的认知工具是眼睛。红绿色盲是一种病症,病人无法分辨红色和绿色。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这正是最能阐述我课题的例子。红绿色盲患者怎么去描述我们眼中的‘红’和‘绿’呢?!他们眼中红苹果和青苹果是一样的!他们认知不了,也就理解不了,所以描述不了!我再举个例子,莱布尼茨先生,紫外线是什么颜色的?红外线又是什么颜色的?”
莱布尼茨摇头:“不知道。我的眼睛无法识别。”
“对,肉眼无法分辨紫外线和红外线,因为我们没有应对这两种光线的光感器,但螳螂虾可以识别。相对于螳螂虾,我们就像是红绿色盲,我们无法描述紫外线和红外线!”
“山鸡从未见过镜子,它看到镜中倒影,以为是另一只山鸡,于是起了好胜之心,与倒影比舞。我们知道镜子的工作原理,于是我们嘲笑山鸡。”
“土著以为枪械是巫术的一种,他们会请巫师赐下护身符,以为这样就不会被射中。我们知道枪械的工作原理,于是我们嘲笑土著。”
“山鸡和土著的认知都有局限,那么我们的认知难道就没有局限吗?我们是不是局限地观察了世界,再兴高采烈地得出一个‘真理’,而比我们更高等的生物在一旁大肆嘲笑我们?我们和红绿色盲有什么本质区别?”
头昏脑涨的费马艰难地憋了个问题出来:“研究这些,有什么用啊!”
听闻此言,百宝袋和莱布尼茨很默契的都是一声叹息。百宝袋找杯水润润嗓子,莱布尼茨则接话道:“有时候可能要付出数十年的投入、几代人的心血,才可以得出一点眉目,而最终得到的成果还不一定能即时应用。但难道因为‘没用’,我们就不去研究了吗?作为学者,我们要比普通人看得更长远。”
“他理解不了的。”百宝袋放下杯子,按下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按钮:“那我给你看看这个课题的实际应用。”
随着机关运作的声响,原本的墙壁缓缓打开,露出后面更宽广的空间,只见一个又一个大型玻璃水槽矗立其中,每个水槽表面各附有构造复杂的机械,这些机械竟是各不相同,想必作用也不一样。更让人出奇的是,水槽里均存有实验生物,它们感觉到墙壁的打开,纷纷骚动。
斯特润姆啊了一声:“这些,都是异界生物?!”
“‘怎么去描述一个你无法描述的东西’。当我们看到这条小家伙的时候……”百宝袋一指靠最近的水槽,只见其中有个肉色的虫子不断跳腾,它时不时消失,但又瞬间撞在水槽内壁,激发起空间魔法的符文光影:“我们下意识地想到‘蠕虫’这个词。于是它就叫‘跃空蠕虫’,然而用鼻屎想想都知道它肯定不是蠕虫。我们除了给它起个想当然的学名之外,什么都没研究出来。我们对异界生物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别人研究的进展怎样了,我只说说我现阶段的发现。它们没有进食,没有休眠,没有排泄,没有生物钟的概念,有的没有热量,有的没有体液,照我说,它们根本就不是生物。然而我们为什么要叫它们‘异界生物’?因为它们会动,会死,我们只能用‘生物’描述它们!如果以你们死灵生物的角度去理解,就很容易把异界生物断定为精神烙印,再以此推导,说不定会得出结论,以为异界生物是什么巨大生命集合体的一部分!这简直就是‘盲人摸象’嘛!你们该不会没听过‘盲人摸象’吧?”最后一句话,百宝袋表现出深深的怀疑。
“听,听过。”在大神的瞪视下,费马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却忘记死灵生物根本就没唾沫。布瑞恩博览群书,曾对同事提过这个故事:盲人们围着大象,一个摸到尾巴,说大象是蛇一样的;一个摸到鼻子,说大象是软绵绵、湿哒哒的;一个摸到象牙,说大象是光滑坚硬的;一个摸到象腿,说大象是树一样的。他们说错了吗?没说错,但也不对,因为他们无法掌握对象的全貌。
“我们只要能全面地描述了异界生物,那么它们就不再神秘,不再不可战胜,我们就可以彻底赢下‘末日交锋’。你说,我这个课题有没有用?”
费马不住地点头:“太有用了!”
“末日交锋”里所有大神血战而死,各个大陆生灵涂炭,乾坤世界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疤。倘若百宝袋真能把异界生物研究透彻,绝对会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功臣!
而斯特润姆的心思仍萦绕在课题上。
怎么去想象一个你无法想象的东西?
根本就无法想象。
那是思维之外,那是理性和感性都照顾不到的死角,那是根本不可知的地方,那是不应该被凝视的深渊,那是神明不可被试探的部分。
他痴痴地自言自语:“科学为什么最终会演变为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