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市的六月份晚上稍微有点凉,不至于会冷。
黑色奥迪Q7停在烧烤摊旁边,车牌号尾数——E6666。管止深走过来时,五官严峻。难免让旁边桌的人看了又看。
阿年自然在低着头,沉默了几秒钟,阿年又觉得这没什么,低着头躲避反而此地无银了。她抬头看他。管止深翩翩而来,眼神一股清冽。
“怎么才到?”方默川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让老板拿过来一把椅子。
阿年不知道该怎么跟管止深打招呼,怎么称呼都不合适,她不擅长伪装自己,不擅长做不愿意做的事,除了那些宿命中安排给她的被逼无奈。现在,没人逼她非要跟管止深打招呼,方默川了解阿年的性格,不是会跟人套近乎的女孩子,他跟管止深介绍:“阿年,上次在我家见过。溲”
管止深表情平淡,点了点头。
阿年也对他几分刻意的疏离,因这姑娘性子尤其的淡,便显得这举动不刻意不做作,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跟他熟悉过。
方默川从纸箱里拿出啤酒,搁在桌上用筷子一端一撬,啤酒盖儿立刻开了恧。
“不喝了,要开车。”管止深说。
方默川看了一眼这马路上,大晚上的。“喝点没关系吧,晚上也不一定有人查。”其实就算有人查,又能怎么样。
方默川劝酒,阿年是想开口阻止的,可是嘴巴刚动了一动,立刻闭上,坐在那里谁也不看。目光,不知放在何处。
方默川经常酒后驾车,阿年以前跟他约会,尤其是有他的朋友们在,不管是在南方,还是来了北方在Z市,桌上一帮朋友肯定会喝酒,方默川二十几岁了,酒驾更甚。阿年每次和方默川离开后,从离开那一刻,到方默川打来电hua说到家了,这个过程里,阿年的心都是放不下来的。
也许他喝醉了不知道,或者本性任何事情就不惧怕。但他真的没有转身看过,想过,酒后驾车不是他担忧他自己,是身后阿年和他家人在担心驾车的他。
管止深不一样,阿年跟他相处不多,但每次单独相处,都会有所收获,在他的言谈举止中,了解他这个人,很有原则和自控力。那次他开车带她去的北京看四合院,张望就在北京对阿年说过管止深这个人,驾车时很小心谨慎,不会跟人比速度,不会喝酒驾车,越是成熟,越是习惯低调了。
他是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也是对他所有的亲人朋友负责。但他还没有彻底的做到酒后不驾车这一点,偶尔,还是会这样做。管止深这样珍惜生命,是因为差点失去过生命,大火烧伤之后,死不成,活着又遭罪,所有人陪他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父母那时苍老了许多。他便开始惜命,不想再让父母担心。
其实阿年很好奇,他怎么会被大火烧伤,可是没人提起过了,她也不打听,显得她多八卦,似乎那也是没人愿意提起的事情。
方默川和管止深在聊的事情阿年半懂不懂。
不过,管止深毕竟34了,看待事情和社会的角度较比年纪小的人是不一样的,见解也不同,虽然大胆,但思想很成熟,稳。
在奥迪Q7停在路旁的时候,方默川说,昨天管止深也在他家,针对一些事情他做了一些决定,阿年听着,还不知道到底什么事呢。
“我妈和外公,说可以在省委替我谋一职位。可是我进去了那天起,就要整天盘算着怎么抓着绳索往上爬,我,不擅长这个。”方默川对管止深说。
管止深把啤酒瓶挪了一下,双手十指交叉搁在桌子上,看他:“有方慈在市委,这关系都是通的,她可以帮你,你只要去就是了,怕什么。”
“不是怕什么,我觉得我这要是一旦进去了,是不是以后的日子就是左拥腐败,右抱贪污了?”方默川声音不大,和管止深交流这些他心里真的担心的事情。
阿年听着,插不上话。方默川以前就说过,等她毕业跟她结婚了,就安安分分的工作赚钱,养家。可是,现实社会距离想象中的平和安稳日子,相差不止是十万八千里。方默川不想跟母亲一样,争强好胜,管三数跟自己的亲嫂子方云,在一个医院里斗的那么凶。以前方默川十七八岁的时候,每次听说自己母亲跟姑姑吵架,把姑姑气哭了,方默川就不愿意面对管止深,他希望不止是他们表兄弟感情好,长辈,也要和气。
方默川成年后,管三数灌输给儿子的思想和话里,就是在提前暗示,暗示方默川不准对管止深这个表哥太亲近,表面可以亲近,心里就算了。表兄弟之间的争斗他日势必会有。管三数是管姓的人,管老爷子是个什么人物?厉害着,表面爱逗乐子爱开玩笑,心里什么事儿都看的清清楚楚。对于方云嫁过去管家,生的儿子管止深姓管,而管三数自己嫁出来后儿子姓方,因此得不到管老爷子的手底下的任何东西,管三数是憋着一口气的。
生下儿子不久,还没落下户口时,管三数要让方默川姓管,婆媳大战,和方默川的爸打仗,管三数专制的就要让儿子姓管,可方家的老人死活不能同意这种荒唐事!方家老人和管家老人交好,在气的头晕几次住院之后,终于找上了管老爷子,管老爷子发话,这才让管三数松口,让儿子姓了方。
管止深跟方默川说,如果他去了省委某一职位上,单位那边一切有他姐方慈罩着,不会有问题。这是完全不用质疑的,方慈从二十出头熬到了三十岁,大学时就已经被管三数带出去见一些官场的人,交际和说话的根基早就建立,事实证明,在管三数这个当妈的逼迫下,本就有一点母亲遗传性格的方慈,没有让人失望,在Z市官场里可是一个熟脸儿了,大小事,知会一声没人不给办。
一个铁打的脉络。
管三数教给了方慈这个女儿手腕儿,方慈在这个圈子里怎么使用的,不得而知,但这个脉络真是犹如铁打的,力气小的人,怕是轻易掰不断。所以,方默川去了省委,不管起步的职位多低,不久的将来,一定会节节高升。
很多人说,机遇,是很难碰的。机会,也是不等人的。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机遇,是找上来的,机会,是始终等他的。
方默川其实某些方面是幸福的。只是他若选择了这条被铺好的路,失去的会暂时是阿年而已,进去单位和婚姻是挂钩的。外加,方默川不喜欢那些尔虞我诈,向往自由。
“我不想去,我倒不担心我自己,我怕我一冲动日后连累了我姐。”方默川不懂内情,不过总听也了解了一点。他点了支烟,把打火机还给了管止深说:“我姐辛苦打拼了这么多年,现在她稳定了,这工作她似乎很喜欢。她还没嫁人生孩子,算了吧,我就不去给她惹麻烦了……”
在管止深的心里,方默川一定可以做得好,这小子不傻。他也希望方默川可以去按照母亲铺的路走下去,他倒不是自私的为了让阿年和方默川分开,而是方默川真的适合那个圈子,有太多的人罩着他,他只要不犯那种拿了汽油浇在自己身上,自己随后在身上点了把火的错误,他就一定没事。
Z市神通广大的人很多,各个单位部门都藏龙卧虎。清朝时就一个和珅,Z市,却不止一个和珅。方默川大可不必担心他日当了这个和珅的后果会不会惨,最终谁下台了谁处置了谁,一定处置不到管老爷子外孙这里。
方默川回来Z市的日子还不长,现在决定了不听母亲的话,那总归是要做一行。他在说自己的想法时,阿年隐隐呼吸有些乱,方默川说。“我想和阿年在一起,曾经我以为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现在看来,不容易。干脆,趁着年轻我试一试,不靠父母,自己出来凭双手做点什么。”
“创业?”管止深问。
方默川摇头,“还不知道,先从家里出来了再说。”
他今天见表哥,管止深,这个从小教他很多的男人;女朋友,阿年,这个让他放弃很多也背叛很多的人。宣布的,就是他要一无所有了。昨晚跟母亲吵架,虽然是醉酒了,可是,一些话不是醉酒的缘故才说出口。憋在心里许久了,爱的人想娶不能娶,他甚至不敢面对阿年,这么无欲无求的阿年。
阿年去了洗手间,方默川喝的眼睛有点红,昨天醉酒刚缓过来的缘故,他本就没有精神,现在更憔悴,方默川对管止深说:“哥,阿年跟了我四年了,一年365天,四年已经到了,四年前她很早就跟我来了Z市。这将近1500天里,我几乎没给过她什么。头一年我只管高兴了,她来了,我圆满了。等到我意识到毕业后可能要跟她结婚,我就犯了难……我妈那一关,我没有把握能过去。”
“我爱她,几年前我自私的只是喜欢她就必须要看着她,把她带来Z市,那时候我没想过我要她陪我一辈子。慢慢,我慢慢发现我不能没有她,我不能失去她,我输不起,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坚强。不管我妈怎么做,我绝不退出。”
方默川趁阿年离开了座位,对管止深说这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对管止深道歉,言不由心,言由着心,分不清。管止深眼眸内没有什么情绪,仿佛听懂了方默川的话,也仿佛是从来没在意,摸过桌上的烟盒,打火机拿在手里,修长手指打开烟盒盖子,捻出一支烟搁在唇边,眯着眼睛点了上。他抽了一口对方默川说:“慎重。”
方默川的视线停在某处,闭上了眼睛,点头。
阿年回来的时候,接触到了管止深的视线,还没走到座位上,闭着眼睛的方默川看向阿年,伸手把阿年扯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阿年惊慌了一下。
“离我近点。”他说。
“……”阿年说坐在哪里都一样啊,烧烤在两边烤才好。
他攥着阿年手,不放。
阿年没有再说话,在方默川身边。搁在以前,阿年可能会说方默川你别闹了!撒酒疯一边撒去!可是,现在管止深在,阿年觉得说这些不合适,在管止深面前这样跟方默川说话,管止深会不会误会。
心虚,总归,就是心虚了。
烧烤陆续上来了,管止深胃部不舒服,没有吃这些东西。方默川对管止深说:“你应酬太多了,注意身体。多回家和姑姑吃些家常饭养养胃。我如果听我妈的去工作上班,免不了跟你一样,指不定以后都没时间陪老婆孩子。”
“想吃烤辣椒吗?”方默川问阿年。
阿年摇头。“不吃了,很辣。”
“我让老板选的不辣的。”方默川把烤辣椒给了阿年一个,绿色的辣椒烤的变了色,上面有烧烤的调料,闻着,看着,就很好吃。
方默川和管止深在说话,阿年走神儿的吃着盘子里的东西。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吃着吃着,只剩下辣椒了,阿年咬了一口,吃了,辣的受不了了,拿过啤酒喝了一大口。
“辣?”方默川见阿年喝了一口啤酒,问她。
阿年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嗯嗯”点头。
方默川夹过阿年吃过的烤辣椒,吃了一口,的确辣,这个程度的辣他受得了,阿年未必可以。
喝了啤酒,还是没有缓解多少,阿年心情被辣的更不好了。
“对不起,以后都不给你吃这个了。”方默川把辣椒推到一旁,扳过阿年的小脸儿看,他的手指在阿年的脸上,阿年感觉温热的皮肤被他冰凉的手指捏着,很不舒服。管止深一直在盯着阿年,阿年感觉到,却不敢看过去。
“坚强一点,别像上次一样辣的蹲在马路牙子上发脾气。”方默川笑了笑,俯身,薄唇吻上阿年辣的有些红的嘴唇,好看的颜色。方默川希望缓解阿年的痛苦。
方默川闭着眼睛,毫不避讳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大街上动不动就吻的人比比皆是,这样不是真的在接吻,只是一下安慰人的亲密举动。如果是影子和左正她们这些人在,没准儿要起哄了。
可是在的,只有一个管止深,表情,那么无温。
阿年看向了管止深,只看了一眼,从他眼中透出的,是悲伤,还是什么,阿年怎么能悟的明。一个34岁的男人,究竟,心有多强大。可以不可以,继续——承受。
“别闹了。”阿年使了力气,推开方默川,拧着秀气的眉拿起啤酒杯子又喝了一口啤酒,对方默川说:“我进去洗下脸。”
方默川点头,只愿意——当她是不好意思了。
阿年去了里面,洗了脸,深呼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刚才离开桌子之前,她的眼睛和管止深的视线交错而过,他那双眼眸里,分明的,介意。
阿年再出去时,桌上多了几个人,左正,乔易,向东没有来。左正带来了一个女生,唯独,没有了管止深的身影,奥迪Q7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