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尽,春来,夏往。
汴京宫环月成玦,玦月复成环,辗眼已过三秋。
天圣四年,这一日,御苑榴花映红,疏影成碧。暖风如薰醉人。
“同叔,今日匆匆入宫可是有要事禀奏?”出言发问的天子当先而行,一路拂柳穿花,步履洒然,隐隐现龙行虎步之姿。
三年锤炼,养晦韬光。此时的赵祯丰神湛澈,玉树芝兰,醇悦声线似醪陵甘泉般解人乏困。
每逢上元节,圣驾幸于宣德楼时,他都能引来无数女儿隔帘娇窥,春潮心涌。那一个个羞答答地仰面争视,只为一睹圣颜。
十六岁的官家是富有四海的天下共主,是风华英秀的俊雅儿郎,是众人眼中至孝至淳的仁君典范。如今的他,后宫无人又到大婚年纪,不知已成多少京中云英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官家,刑部日前接到开封府呈报的一宗命案卷宗。”
奏事的晏殊落后赵祯半步,垂听圣询后,修瘦身材微微欠起,语带迟疑补充:“涉案之人乃是……太后亲侄,先太尉刘□□子刘从宏。”
赵祯浓密修眉微微上扬,不动声色问道:“太后可知此事?”
晏侍郎摇摇头,递给赵祯一个彼此会意的眼神。
他们这双君臣早在赵祯还是太子时就已熟识。如今晏殊领职刑部侍郎,却是东宫舍人出身。先帝年间他以神童身份过殿试,之后便被真宗安排在赵祯身边做了太子伴读。现下他年过弱冠,经历数载庙堂沉浮,亦知此时朝中局势。
能在察觉事异后,绕过摄政太后,立时进宫向赵祯禀报,晏侍郎的忠心向谁,自然不言而喻。
“开封府对此可有章程?”
“回官家,开封府尹因兹事体大,不敢轻易妄断,故而上本将此呈报了刑部。”
赵祯颔首,单掌负后转向晏殊:“暂压此事,授意开封府,想办法将刘家从中摘出。过几日太后要与朕到南郊祭祀,朕不想在此时听到关于太后亲族任何不良名声的非议。”
晏殊了然意会,领命后,对赵祯恭声告退,缓行离开御花园。
赵祯望着他远走的背影,袖手拊掌,深深地吸了口气,举步迈向凉亭。
刘家那位表兄是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自然清楚,卷宗真假姑且不论,但有太后在前,不管是开封府还是刑部,便都不可能动刘氏族人。他现在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留待以后时机成熟,他再一笔一笔清算前账。
赵祯揉了揉眉心,按下此事。复想到几日后的南郊祭祀,心中重新涌起一阵烦躁:自入夏以来,连降大雨。两浙路、淮南西路、江南东路被困泽国,陆上交通断绝,音讯往来艰难。
这情形让汴京的百姓一时惶恐难安,闹哄哄纷纷传言,说南方已成水患,北方黄河亦是决堤。汴河决堤也是迟早的事,不如早作打算,往东避逃。
谣言捕风捉影,亦能三人成虎。
赵祯他两个月未曾收到常州来信,牵挂的人儿生死不知,安危不知。身边又尽是不断上书请他未雨绸缪,劝他向东行驾的大臣。
这段时日,他过得相当艰难。
好在早前朝会,南方灾情有了回馈。王钦若禀述过三路府州灾况,言两浙路受灾最甚,不少州县田地灌覆,房倒屋塌,今年已是颗粒难收。两浙路巡抚辖下各级官吏正紧锣密鼓布置赈灾之事,永济仓开仓放粮,周济灾民。济世馆诸医者亦严阵以待,严防大灾大疫。各军州厢军指挥使上书呈报,请陛下允厢军纳灾民中壮年劳力入行伍,扩充大宋军马,防备灾民激变。
赈灾三措,开仓、防疫、扩军、这一套是圣朝开国以来就沿用的惯例。不论太后还是赵祯对此都没有异议。
赵祯只在事后宣了户部尚书王曾进崇政殿,在问过国库盈余和赈灾所需后,赵祯的一颗心才算勘勘平复些许。交代王曾,“灾后安抚之事,户部也需上心跟进。若遇钱粮所需,拟封折子,呈报三司。”
王曾恭声领旨。
待正事议定,赵祯赐座王曾,边吩咐宫人为其奉茶,边闲话家常一般笑问王曾:“王爱卿,最近可曾听到京师一些坊间民论?”
“陛下是说东迁之事?”王曾手捧茶盏,低眉敛目。
赵祯点点头,十指扣起,悠悠然放在御案上:“以王卿之见,朕当为之奈何?”
“陛下多虑了。”王曾很是庄重地俯下身,缓缓陈述,“江南水患已有赈灾之策,黄河决口之事,并无一丝奏报。所谓决堤不过是民间流传的蛊惑人心之语,陛下,不必愁虑。”
赵祯听后微微颔首,手指轻轻敲着桌案,望向王曾道:“爱卿所言极是。然放任京师百姓日日惶恐亦非长久之计。朕意:与太后幸驾玉清昭应宫,焚香沐告,祈祷天帝与诸先贤庇佑赈灾。”
王曾思索片刻,了然赵祯此举中安定人心的利害后,放下茶盏,起身很是赞同地颂了一声“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