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日。亦是入宫的第二日。
一大早,舒窈便接到了传召去寿安宫的口谕。
侍立在她寝殿前的青桃看模样完全不知昨日赵祯到访的事,闻听舒窈早起就将去寿安宫,看向舒窈的眼神满是担忧戒惧。
舒窈对她浅浅地笑了笑,冲她安抚地颔了颔首——昨夜过去,青桃已当她是能与她拥有共有秘密的同舟人,一举一动间都带有了莫名的亲近。可是她却仍旧保持着她对她的最初态度,疏离矜持又不失教养礼貌。就好像假山之中,两人窝靠一处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既然要忘了之前所闻,那自然需要忘得干净。她与青桃,本不相熟。何必故作狎昵?
昨夜赵祯来时还曾说及,瑶华宫的人事乃是出自淑太妃亲自安排。
所来宫侍皆是身价干净,背景单纯的女子。若是看中了,大可放心收为己用。
说这话时,他还揽着她的肩头,与她一道相依看着窗外——碧纱外,青桃木木地软靠在门旁,一幅混混沉睡的模样。
“外头这个怎么样?可有为难过你,要换了她吗?”
“不用换。她其实挺好。”
“挺好?”赵祯沉了沉声,在她耳畔低语道,“你这厢都闹出‘刺驾’动静,她在外还丝毫不知。也幸而来的是朕,若是换了其他男子,你可怎么说得清?”
舒窈侧头笑看了看他,一手攀上他的肩头,侧依在他怀中,软声轻喃:“明明是你手下人将她放倒的。怎么这会儿倒迁怒了?”
赵祯静默了一下,拥揽在她身上手臂重新收紧。
“我是后怕。怕被与你同住瑶华宫的那帮小娘子看出端倪。你不知道,今天下午在御花园中游逛时,除了没有偶遇清河张氏家的四娘子,其余的朕都‘偶遇’了一遍。尤其那位来自巴蜀之地的王姑娘,单单只是绣帕,就遗落在朕面前两次。”
舒窈微微一怔。
对赵祯提到的王姑娘她倒是有些许印象。
那是个样貌明丽的娇小女郎,柔柔弱弱。于生人说话时,未曾开口便带了三分羞怯。簪花赛诗上,亦是不显山不露水。却不曾想人家暗地里已把主意打到官家的行踪上。
两次‘偶遇’,想不让赵祯对她留有印象都难。这般心计,恐怕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要走到你身边去,当真好难。”
舒窈垂头偎在赵祯怀中,声音幽幽地感慨。
赵祯听罢,在她额际落下温柔一吻,悠悠烛光映衬着他乌亮黑眸,内中潜藏下无尽婉转情愫。
“可你是到底还是选了朕。既然选了,朕就不允你再有半步迟疑退缩。”
他在她耳畔难得强硬,字字清楚。出口的话让舒窈瞬间心动难抑,思虑难平。到次日醒转回想时,仍觉耳际余温绵绵,一时恍神不已。
寿安宫太后御赐的肩撵稳稳当当,将瑶华宫的诸姝丽妥妥贴贴地抬出。
至寿安宫拜见时,太后仍在帘幕后昳然梳妆。
鸾镜之中,绰约丽影深映。身着华服的皇太后腰背笔直地端坐于梳妆奁台前,目色平静地望着镜中日渐衰老的容颜。
为她束发的宫人轻轻地勾起一缕发丝,配着乌亮的假髻将真发交错相盘,一层层叠做云鬟高髻。
座前安宁不语的皇太后在她欲将一缕白发悄悄隐没在假发中时,平和开口:“莫要藏了,那白发会越来越多,藏是藏不住的。”
宫人低下头,有些无措地望向皇太后。
太后只是摆了摆手:“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吧。只把那根鎏金的簪子插上行了。发冠不要带了。”
宫人依言遵命,将凤首衔珠的鎏金发簪斜斜别插在太后鬓间。
太后在镜中顾盼片刻,款款站起了身。
卷帘侍儿将内殿珠帘轻轻打起,太后甫一步出,便看到了正殿中恭敬侯立的六个小娘子。
水灵灵的小丫头们,正是春华一般的年纪,看上去活力无限,光阴无限。只让她瞧着都忍不住心生艳羡。
“都没进早膳了呢吧?正好,都留下来,陪着哀家一块吃。人多了,寿安宫也热闹热闹。”
太后盛情,尊赐难却。
一众瑶华宫出来的小娘子们只能恭声应下,随着太后移驾偏殿。眼看着奉膳宫人将汤羹菜品摆好,还都犹自拘谨,默默然不敢举箸。
太后乐呵呵地挥挥手示意:“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都挺好?今日也一样。喜欢吃什么只管让人夹来。饭是吃给自己的,若是饿着了,那可划不来。”
在面对这些闺秀时,太后有难得的耐心与温柔。一言一语,皆是一个关爱后辈的尊长模样,让人能不自觉便沉溺在她给的安详宁泰中,忘却眼前人乃是一个生杀决断,临朝承制的摄政皇太后。
一群稚嫩的小姑娘听得她说毕,才忐忑地动下筷子,仪态优雅地启用早膳。
饭至中途,偏殿外悄然传来一片脚步声。
崇政殿的首领太监阎文应带着一排的捧盘托杯的宫人行到此间。
太后眼看着阎文应行礼问安后,微微诧异地转过头:“这是……官家要来?”
阎文应赶忙讨好地躬下腰,对太后谄笑说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官家早膳已在承明殿用毕,本想立时过来请安,听闻太后在此召见瑶华宫诸娘子,才又临时改了行程,以作避嫌。这盘中所送是膳房奉官家旨意,为太后娘娘专门呈制的一道解暑甜汤。”
“官家有心了。”太后淡淡地扬了扬眉,示意宫人将甜汤给众人各自落桌后,才看着座前的几个女孩儿,似假还真低笑说,“他这会儿倒是知道羞臊。也不知昨日是哪个在游园时候偶遇佳人呢。这甜汤说是给朕,没准儿却是朕靠着你们中的哪个人,沾了光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