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见到御史台的狄仁杰,并且还和对方好似闲话家常般谈论起国家大事来。
虽然没有想过,可是真正有这么一天的时候,他也不至于意外惊喜得失了态。既然是有机会在朝廷重臣面前谈论国事,宋璟再怎样,也不会端着不说。大唐选官,身言书判,相貌第一,其次便是语言表达能力;宋璟想无论自己的想法对错与否,只要说得在情在理,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于是宋璟便顺着狄仁杰起头的话,说道:“我认为李相公不能军务,任命他为洮河道大总管前去讨伐吐蕃,怕是于战事无益。”
狄仁杰:“……”
他老人家当然没想过那么随意一问,宋璟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的本意不过是想要岔开所谓亲事这个话题,也没想到这个宋璟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将心中想法说出来。
宋璟说道:“李相公虽然贵为中书令,可不通军务。大唐将军不说刘仁轨、即便是裴行俭、程务挺两人出兵讨伐,都比让当今中书令李敬玄出兵讨伐吐蕃合适得多。”
狄仁杰闻言,沉默半响,笑着说道:“你懂什么?”
宋璟扬了扬眉,淡声说道:“军国大事,璟不懂。但自幼跟随在叔父身边,不论是在家中读书还是出外游历,叔父都告诫我既然入世,便得尝尽百味,要为民请命,便该知道民间疾苦,要行军打仗,便该懂得运筹帷幄,出奇制胜。而这些事情,又岂非是看几卷书或者是听人说几席话便能解决的?”
狄仁杰沉吟片刻,随即缓缓看向眼前的青年,忽然笑问:“你心中,最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宋璟愣住。
狄仁杰见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随叔父在蜀地游历,大概是吃了不少苦头,到底是为何?想要体会民生多艰?”
宋璟没有应声。当年母亲病逝,他毅然离开长安,跟随叔父浪迹天涯。
偏居一隅,不过是井底之蛙。
世道艰辛,他又岂敢浅尝即止?
几年来,他一边随叔父游历一边读书,身心都不敢倦怠,他从不掩饰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愿望,但更想自己能强大起来,可以强大到只凭宋璟一人,便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但是这些话,宋璟并没有说出来。
他曾经与叔父宋世钊谈及过这些事情,叔父只是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十分复杂,“心怀天下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有时不能盲目认为自己可以做任何事情。无双国士,古往今来,能有几人?”
叔父并无恶意,他不过是想提醒自己世态炎凉。
可做人要是没梦想,跟咸鱼有什么差别?
宋璟自认不是咸鱼,必然要为梦想追逐,因此几年来从身到心,一日都不敢懈怠的宋璟如今回到了长安,准备参加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心高气傲却不另类独行,一方面也与长安城中勋贵子弟来往,另一方面也毫不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他想做的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有可能去实现。
但他所希望的强大当中,从未将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为筹码。
狄仁杰肩负圣人期望,去见了宋璟一面,也天南地北地海聊了一圈。
狄御史跟圣人汇报的说法是,这位宋璟确实长得英俊潇洒,听说前些年替母亲守孝,几个月前才除服。少年郎长得倒是真如临川长公主说的那般出色,是个光明磊落的主,可性情是好是坏,倒是见仁见智。
“见仁见智?”帝王缓缓抬眼,看向前方恭敬站立着的狄仁杰。
狄仁杰微笑着点头,“少年意气,也有人认为那是毛躁不稳重,宋璟此人,臣以为他身有傲骨,但亦会有人认为他不识抬举。”
李治一听便知狄仁杰的话中乾坤,冷笑道:“哦?这个宋璟莫非还认为永昌公主不够好?”
狄仁杰连忙拱手说道:“圣人误会,宋璟并不知出现在周府与他对弈的明月小郎君便是永昌公主,听他言辞,似乎是永昌公主与他对弈时,便说要将家中的阿妹许配给他,但宋璟认为自己出身寒微,只怕会委屈了对方,因此已经婉拒了。”
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的李治闻言,咬了咬牙,好个周季童,竟敢私下带着小表妹去跟宋璟下棋,看他回头怎么收拾他。
此时远在临川公主府的周季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念叨着他。
帝王面沉如水,并不说话。
狄仁杰捉摸不透帝王在想些什么,干脆就直接在旁边当壁画。
说实话,帝王嫁女儿这种事情,旁人多说一句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