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喘气渐急,身子渐落,出招渐乱。
身后却有更沉重的喘气之声。
孟扶摇回首,便见一张张开的鲜血淋漓的大口,口中舌头已经咬断,鲜血顺着下巴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在淤泥上。
孟扶摇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想也不想便一刀挥出去,动作在意识之先,随即脑中电光一闪,突然便想起了这个是谁。
德王!
长孙无极的亲生父亲!
孟扶摇手一僵。
她怎么能毫无顾忌的将长孙无极父亲的魂影一刀拍碎头颅?哪怕那是幻影!
她挥出的刀半空中一挫,在拍碎那个头颅之前生生拉了回来,狂涌的真力瞬间反激撞上心口,喉头一甜便是一口鲜血。
鲜血喷出,动作一缓,德王狞笑,头顶剑光交叉落下。
而身后,再无可避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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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大境魂灵纠缠鲜血喷洒,长青神殿安静祥和青烟袅袅。
神殿东北角,迦楼罗殿。
“你最近好好表现。”迦楼罗王捧着茶杯,满意的看着坐在下首的紧那罗王,“圣主自蹈死路,如今正是你难得的机会,不要错过。”
紧那罗王在椅上半欠身:“是。”
“我们天行者一脉,在殿中吃苦最多,地位却不是最高。”迦楼罗王神色不满,“凭你我地位,竟然都没能进上三殿,殿主心偏,竟至于此!若不是这次圣主干下这欺师灭祖的事,只怕还是没有我们的出头之日。”
“好歹熬出头了。”紧那罗王笑,“长老们今日例会,再次重提由我掌握夜叉部之事,这回殿主态度已经没那么坚决了。”
“老东西多少要考虑下神殿的未来。”迦楼罗王冷笑,“圣主都那样了,他还指望他接位?笑话。”
紧那罗王笑而不语。
“他若再有反复,我也不怕给他个警告。”迦楼罗王森然道,“总当人软柿子好捏?”
“您什么意思?”紧那罗王霍然抬头。
“且看着吧,若是能好好传位于你,倒也不用费什么心。”迦楼罗王正色道,“我等费尽心思扶植你,你不要辜负天行一脉的期望。”
“是。”紧那罗王恭谨应声。
“就这样吧,好好做事。”迦楼罗王起身,突然偏头看了看神山之巅的方向,有意无意的道,“那个人……钉在那里,虽说殿主有令不得伤他性命,但是重伤之下不堪重刑,也许……不能活很久?”
紧那罗王目光闪动,犹疑的道:“也许……”
迦楼罗王满意微笑。
“只是……如何交代?”
“置之死地而后生。”迦楼罗王微笑,“胜者为王,一旦你胜了,殿主不选你选谁?一旦你为殿主,你用得着向谁交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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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巅,神吼之风涤荡不休,依旧高天之上,无星无月。
换班的弟子忙不迭的下山,依旧没注意到一条黑影流星般掠过,钻入冰洞之中。
“你……还好吗?”
长孙无极睁开眼,他看起来又衰弱几分,神情却依旧不变,淡淡一笑:“嗯。”
黑衣蒙面人目光掠过他伤口凝结的血冰,眼神闪过一丝疼痛,用手小心的捂上去,掌心升腾起丝丝热气,将那冰凉的钉身和锁链烤热。
鲜血融化,沾了一手,那人五指握紧,呼吸急促。
反倒是长孙无极微笑安慰:“……何必费这事,还会再凝结的……”
蒙面人不说话,面巾外的眸子碎光闪烁,又掏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下,长孙无极头一偏,道:“别浪费……”
“没什么浪费不浪费,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她呢?”长孙无极却只关心这个问题,“……顺利么……”
蒙面人闭了闭眼睛,半晌低声道:“你能不能多关心自己一点?”
“我……就这个样子了。”长孙无极笑,“你再……悬我的心……当真要我死在这里?”
“大阵改动过。”蒙面人犹豫半晌,有心不说,却耐不得长孙无极殷切目光,只得无奈的道,“无法潜入,我在远处感觉了下,似乎状况不太好,连元宝也……”
长孙无极震了震,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那人急忙按住他,小声道:“我想办法……我去想办法……”
长孙无极却已平静了下来,轻轻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勉强。”
“没有。”那人轻轻握紧他冰冷的手,在掌心中反反复复温暖,“我总是……愿意的……”
长孙无极没有动,闭上眼睛。
“还有件事……”那人踮起脚,附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长孙无极默不作声听了,“嗯”一声,问:“……怎么做?”
那人咬着牙,犹豫不语。
“没事。”长孙无极触及掌心里的手,只这一瞬间那原本温暖的掌心也微微沁了汗,他安抚的握握那手指,道:“尽管……去做,我……没事。”
随即他松开手,蒙面人怔怔立在当地,细细摩挲着手指,仿佛要深深体味那刹那的接近和温暖。
很久以后低低道:“我走了……”
长孙无极微笑淡淡:“小心。”
蒙面人又犹豫了一阵子,才匆匆转身离去,黑色身影刚刚消失在崖下,长孙无极脸上笑意已经淡去。
他低低道:“扶摇……”
情势对她不利如此,他不得不拼力一搏。
微微仰首,在裂肤穿骨的冰风之中默然思量半晌,他突然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
冰洞透明,一览无余,长孙无极的目光,却像在寻找着什么。
高天之上透来的月色,洒在刑架之下,拉出长长倒影。
九天之巅因为位置和角度的关系,常年不见月色,只有每年八月十五,才会泄入一缕月光。
那月光自遥远长天而来,照亮今古,照人别离。
长孙无极脸色苍白,如这月色清凉。
长天明月,人月两圆,然而他和扶摇,一个拘于高山之巅,一个困于九幽之境,心心相念,却不得团圆。
甚至也许……再无相见之期。
危机四伏,杀气相逼,两人都命悬一线,在命运和机遇之中险险的走钢丝。
然而自己的命运,怎么可以掌握在别人手中?
长孙无极的目光,顺着月影缓缓走了一圈,随即落在了左边洞壁之上。
那里,不知何时打上一簇月光,平日看来毫无异样的洞壁,如今看来却出奇的光芒闪亮。
长孙无极眼神一闪,立即侧头看看刑架。
冰洞不是浑圆的,刑架虽然在正中,但离左边洞壁却更近些,但是以他现在的位置,还是够不着的。
左手被钉死,长钉穿透,要想靠近洞壁,必须横移,那意味着,要被长钉生生横拉,拉裂肌骨,拉开腕脉。
一不小心便会失血而死,再不济,这手也难免废了。
长孙无极看着那位置,算着距离,随即突然将手往下一沉!
鲜血狂涌,在长钉上拉出深深穿透纵贯伤,已经隐约透光。
手腕裂开,却已经能够微微活动,并避开了动脉的位置。
长孙无极看也没看一眼,调整长钉位置,慢慢横移,指尖一点点触向洞壁的位置。
每移动一点,便是一道贯穿的撕裂伤,连同左肩都在扯裂,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来,越流越急,顺着长钉滑落,染红衣襟,再在刑架之下积了一滩触目的鲜红。
长孙无极却只平静的,毫不犹豫的向着那个方向,以绝大的忍耐力,承受这酷刑般的痛苦,慢慢撕裂肌肤,慢慢以血肉向前挪移,直到指尖突然一凉,触着了冰冷的洞壁。
长孙无极吁出一口长气,这一瞬间才浸出满头冷汗,混着血色簌簌掉落。
洞壁被冰层覆盖,以长孙无极现在的体力,也没有办法击破坚冰,他一反手,捞了一手自己的鲜血,捂在洞壁之上。
热血渐渐融化冰层,血色手印之下冰水混着血水滑落,长孙无极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一件东西。
他手指一拈,缓缓抽出那一方深埋九天之巅洞壁数百年、除了他无人知道其存在、保存良好的长绢。
在冰壁上拭干净手,小心的将那一方柔软的丝绢握在掌心,长孙无极长长吁一口气,露出一丝尘埃落定苦心不负的欣然笑意。
扶摇……相信我……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都能保护你。
随即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