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思羽看见她的笑,倒怔了怔,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位可敬可佩的妾,是叫芍药么?”凤知微柔声道,“名字虽俗,风骨却不俗,本侯虽然不认识她,却很为她赞赏——两国交战,沙场厮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是战,场下较量尔虞我诈你来我往也是战,这位芍药姑娘输明战,赢暗战,不堕我天盛国威,很好,只是说到底,和阁下你也不过是平手,人家不介意身为你俘虏含悲忍辱潜伏隐忍,阁下为什么一定要介意被敌人钻了空子吃点小亏呢?”
晋思羽站定,望着月下的少年,想过很多次相逢的场景,但就是没有想过,这个时辰,那么关系微妙的一对男女别后初遇,她竟然还能侃侃而谈神态自若,其实他本应该想得到的,但就是不愿想,不愿猜,然而等到今日终见,她比他想象得还要无情。
他默然立在那里,听着那淡而凉的一字字一句句,只觉得心脏似被无情大手狠狠绞扭,一阵阵翻转颠倒的疼痛,痛到几欲按住心口,将那颗堕入冰水的心,狠狠挖出来。
别后半年,朝务政事,每每遇见那个名字,那人才智卓绝,那人风生水起,那人捭阖朝堂,那人独步天下,听着那些光彩耀眼事迹,却像隔着玻璃看另一个人,那浮薄迷蒙的霜花背后,现出那样一张脸——细致的,娇弱的,眉心微红殷殷而双目波光流转,笑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却让人一见心软。
那样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常让他走神到恍惚。
总想起那些夜深风急雨敲窗的相对读书,想起温暖火盆前互相握住慢慢烘烤的手,想起除夕之夜她尊贵而亭亭的伴在身侧,想起园子里他背着重伤无力的她慢慢前行她拂在他颈后的温暖呼吸,想起书房谈判里她这样告诉他——恭喜安王殿下得国士无双,天下疆域,指掌之间!
想起这些,之后的便不能再想,然而不想,自己也放自己不过,掀帘行路,时不时总看见那张慵懒微笑的脸,天涯海角,她越远,记忆越向前。
正如听不得那个名字,却偏偏要时常听见。
到如今,他恨的,到底是那段和她有关的记忆,记载了他人生里最大的一次挫败和失落,还是只是在恨,她从头到尾,诸般温柔婉转都在假扮,到得最后如此决然?
那些相对的笑语,眼波的交流,手心的密语——都是假,都是假。
心里知道是这样的,却依旧不甘,不甘自己在他人心底,沦落至如此地步,所以他来,近乎自虐的站在她面前,听她再一次的漠然,拿国家大义来相对。
斯人至无情,竟叫人痛到骨里。
他突然微凉的笑起来。
那么气质儒雅温和的一个人,这样笑起,却像昂首啸月的受伤的狼,冲着深黑苍穹,吼出滴血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