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许徽特意穿上轻甲与胡服,将双刀与袖刀都擦拭得雪亮。她扫了一圈营寨的情况,见下人与部曲们井然有序地收拾行装,后者的队伍之中更是弥漫着一股隐隐焦虑与兴奋的气氛,便唤了阿元过来,最后一遍询问:“待会你要做的事情,都记下了么?”
阿元郑重点头,肃然道:“婢子不敢忘!”
许徽见状,将声音放柔了一些,嘱咐道:“哪怕对方再出言不逊,你与随行的部曲也切不可对他们动手,落下不好的生命。唯有等他们撕破脸皮,与你们大打出手,你们才可亮刀兵。我知这要求对你们来说,实在是有些危险,但若真有什么万一,我……会保留你的名字,用你的本名为你立碑,并且找到你的父母,让他们此生衣食无忧。”
说到最后,许徽的声音,已带了几分沉重。因为她现在才想起来,她竟不知道跟着自己的这些女死士们究竟姓什么,家中还有多少人,以致事到临头,她连一句简简单单的“保全你的家人”都说不出口。
不过,这也怪不得许徽。
考虑到孙女选择做武将,必须拥有自己的亲兵,但她到底是姑娘,身旁一群男人绝不会方便。若是还像从前一般,身边跟着一堆娇滴滴,打理内务一把能手,见到战乱只会尖叫的婢女显然不现实。是以许泽派人买下许多签了死契的女孩子,给她们洗脑不说,还让她们也进行武艺的训练与修行,让这些女性死士成为孙女的婢女兼亲兵。
对许徽来说,这些女性死士都是祖父送给她的,“绝对能够信赖,也非常好用的工具”。既然许泽都这样说了,许徽亦不会像从前一样查人家祖宗十八代,久而久之,就忽略了这件事。
黑暗年代的百姓命如草芥,女孩的性命就更不值一提,这些被廉价买定一生的女孩,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们按照训练的成绩,从高到低,分别被命名为“阿元”“阿双”“阿叁”“阿肆”……如此排列。一旦死亡或伤残,就必须退下去,由别人来顶替她们的一切。对尚且不够心狠的许徽来说,一句“保全你的名字,用本名为你立碑”,以及一个苍白的“寻找你家人”承诺,实在有些无力。
听见许徽的承诺,阿元低下头,好半天不说话。当许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就听见阿元以干涩的声音说:“家在哪里,忘记了;姓氏是什么,忘记了;排行第几,叫做几娘,也忘记了。唯一记得的,是婢子有个姐姐。”
寥寥数语,道尽辗转飘零的无奈,以及命不由人的痛苦。许徽下意识地放轻声音,追问道:“你的姐姐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呢?”
原以为干涸的眼眶,原以为冰封的心脏,原以为麻木的神经,在听见这一句话之后,都拥有了名为“痛苦”与“绝望”的韵律。本应如兵刃一般冰冷无情,将全部身心奉献给主君的死士,却在比自己小几岁的主君面前,流淌出苦难凝成的泪水:“婢子只记得,那是一个大雪天,阿父与阿母用身着单薄衣衫的身体为我们抵御着寒风,自己却不行了。久病垂危的阿父,讲述着他年轻时在一户人家里帮工,吃到得一个烙饼有多么香,多么甜。年纪最长的阿姊说要给我们找东西,半天之后,竟真拿来了一张薄薄的烙饼,一边流泪,一边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分着吃。”
许徽的眼中,浮现了一丝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