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大批衣衫褴褛,用充满希冀眼光望着他们的流民,阿元心中一酸,感慨万千。
大齐律法规定,奴婢的地位极低,仅在贱民之上,与自由民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如今的世道,却是人人争相做奴婢,哪怕当个粗使杂役,都能吃饱穿暖,纵是世家看门的狗儿,也是油光水亮,百姓却朝不保夕,颠沛流离。
不过,阿元毕竟是训练有素的死士,略一瞬感同身受之后,就平复了心情,对来人礼貌地说:“女郎有些话语,想让婢子向这个营地的首领交代,敢问……”
都说居移气,养移体,在上党许氏待了这么久,又跟在许徽身边多年,偷偷模仿自家主君的言行举止。阿元举手投足不失大家之风不说,还与许徽一般,带了几分温和中的凌厉——她的口气一点也不重,反倒极为温和,语速缓慢不说,咬字还极为清晰,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但不知为何,见她这般的态度,就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听从她的吩咐,吕五郎自然不例外。
由于没得到父亲的吩咐,这个习惯了听从父命的中年人略带歉意,甚至有些惊慌地看了看阿元,请她稍待片刻,这才小跑着进去。片刻之后,吕五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见阿元丝毫没流露愠怒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带了点小心翼翼地说:“请姑娘与几位军爷随我来。”
走进由粗麻布与木头搭建的简易帐篷,阿元发现果如许徽所言,帐篷中坐了约莫二十个人,其中好几个之间的气氛极为不睦,连在她这个外人面前都掩饰不了。而坐在首座的人,须发皆白,眉眼间带了一些久居高位沉淀的威严,观其气度就能发现,此人定然读过许多书,又当了至少二十年的,一个不小的寒门家族的族长,才有了这种岁月、文化与威严的沉淀。
越是根基薄弱的家族,就越是需要吸纳有才能的寒门子弟,收为己用,以积蓄力量,稳固根基。这是上党许氏几代郎主都在做的事情,也是世家中心照不宣的秘密,是以对许徽一连串吩咐的用意,阿元想也不想就能猜到大概。对将身心都奉献给了上党许氏的阿元来说,许氏的兴旺亦是她的责任,所以见到吕公的第一刻,她的心中,涌现出深深的失望之情。
吕公此人,是一个最符合大家心中“领导者”,最能让人信服,也是最敬畏世家,不敢轻举妄动的存在。遇上这种人,阿元、秦九以及随行部曲的安全,几乎就保证了一大半。但这样的人对上党许氏来说,却是一个完全不需要,没多少利用价值的存在。
上党许氏需要得,是各有所长的人才,哪怕心性与品德不好也无妨,却不需要多一个领导者。
极好地收敛起心中的失望,阿元朝吕公微微颌首,再不管周围的情况,只是望着吕公,温言道:“女郎见诸位跟在队伍身后,情景凄惨,心中着实不忍。但我上党许氏此行乃是往颍川探亲,携带的物件多为书卷与家什,粮食也刚好够吃,实在无法肩负诸位的生活起居,只得勉强均出十二石,赠与诸位。虽为杯水车薪,却也是女郎一片心意。”
秦九隐于几个部曲之中,微微抬眸,以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在场的诸位。
听了阿元的话,几个一看就只有一把子力气,从未读过书的粗汉几乎就要发作,见到部曲们长矛锋利的矛尖与寒光凛凛的压衣刀,知道动起手来讨不了好,这才暂且按捺下去。旁人或冷笑,或讥讽,或诚惶诚恐,感恩戴德,却无许徽想要见到的,一眼就能看穿并认清事实,面色平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