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这件事情定是您祖母的授意,与钟大人没有一丝干系的。”回到卧房之后,许徽与许素扶着钟夫人慢慢坐下,侍女们鱼贯退出,默契地不听主人家的秘密,许徽才轻声劝道,“您切勿太过伤心。”
钟夫人轻轻摇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许徽:“我看见你方才与阿公比了手势,徽儿,你说,阿公打算如何安排戚家五郎君?”
“伯母……”
“不用担心我的立场问题,我对那个家……失望透了。”
许徽与许素都知道,钟家对钟夫人来说,是个冰冷无情的地方,但她们同样认为,钟完还是给予过钟夫人温情的,是以许徽才会那样相劝。唯有钟夫人心中清楚,祖母不喜欢自己,这是真的,大伯父却并不像对外界展露的一般,对自己这个丧母的之女爱若珍宝。
没错,钟完曾手把手教她练字,重大场合都带她出去,什么好东西都是她先挑……但是,她心中清楚,这些好意不是爱,只是为了挽回钟氏声誉的惺惺作态罢了。可就是这么一份虚假的关怀,却也让大伯母与堂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尽管在钟家大宅的十余年,钟夫人过得一点都不快活,可她心中依旧感念着伯父的恩德,存着对家人的期望,但如今……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在外人看来,她应该是很凄凉的吧?传承七百年的钟氏嫡系贵女,低嫁到一个新兴的家族,丈夫死了,自己还没有儿子。无论占着哪一条,对这个时代的世家女子来说,都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何况她几样都占全了呢?若是肚量大一点的人,此时就应该对她表现得无比热情,示意自己家族的豁达。谁料祖母与大伯母竟巴巴地请了堂妹广德郡王妃来,以此羞辱她这个二十余载,多年未曾回家的钟氏女。这样的气度,实在让人失望透顶,钟夫人毫不怀疑,因为此事,钟家在许泽心中,足足降了好几个档次。
没错,但凡了解一点钟氏家族秘辛的人,都知道二十年前的钟家发生过什么,许氏众人也不会傻到认为,这种故意示威的举动,来自于钟完的授意,顶多是他妻子与母亲的自作主张,但那又如何?这并不是一个愚孝的年代,忠和孝的概念被狂悖自由的社会道德所模糊,年幼者可以凭借才华,与年长者同台而坐,甚至反客为主,占据主动,侃侃而谈。只要你占了理字,或者说只要你的举动对家族有益,都是被允许的,被接纳的。在这种情况下,对钟完这么多年都不能摆平母亲、弟弟以及弟弟的庶子这么一摊破事,无论许泽还是许徽,都想象无能。
许泽知道钟完这个人重情,但他更清楚,钟完同样拥有狠毒的一面,光会和稀泥的老好人,是不可能在吴姓与侨姓争权夺利最激烈的时候成为吏部郎,又在漩涡中心功成身退的。事实上,在今天之前,许泽一直以为,钟夫人的庶出弟弟是一个饵,只要许泽为长子的遗孀以及嫡长孙女的前程考虑,就不得不与钟家继续着盟约,甚至将关系更进一步的饵。为此,许泽和许徽还商讨过好几次,若要让钟家彻底解决这么一个烂摊子,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要不要牺牲庶出的子弟来联姻,甚至互相扣为人质什么的。
他们两个讨论得极为细致,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连说辞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钟完是真掌握不住内宅,也怪不得钟夫人这样问。
钟夫人心中清楚,许泽本打算将戚方继续交给钟完教导,这样一来,不仅能加固两家的盟约,也算对雁门太守戚忠有个交代。这位年纪与许亨相仿的少年郎君,是许氏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断然不能有任何失误,偏偏现在……
“这件事,祖父还未决定。”许徽了解许泽的作风,知道许泽最可能是面带微笑地揭过此事,随即慢慢与钟氏疏远,却不知应不应该告诉钟夫人,就暗中对自家姐姐使了个眼色。许素见状,就将头靠在钟夫人的怀中,安慰道,“阿母,您要往好的地方想啊!钟大人明知老妇人的心思与举止不对,却害怕老人家受什么刺激,才对之百依百顺,以致做下今日之事,您……”
“这不是爱。”钟夫人打断了女儿的话,声音冷淡又疲倦,“是世间最可怕的陷害。”
“阿母——”“伯母——”
钟夫人摸了摸女儿与侄女的鬓角,柔声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许徽与许素交换一个眼神,担忧又有些不舍地望了钟夫人好久,才慢慢地走出去。未曾想到,刚踏出外门,就有侍婢等候在外,恭敬道:“郎主召见二位女郎。”
许素惊讶地睁大眼睛,确认般地问:“二位女郎?不是徽儿一人?”
“是的,郎主请二位女郎一道去见他。”
许素闻言,心中更是有些忐忑。
相比一天中至少有两个时辰与许泽在一起讨论局势,分析情报,接受教导,还拥有自如进入书房这等特权的许徽,许素就如上党许氏所有的女眷一般,没有资格踏入放置诸多机密文件的书房一步。就算她想进去,只忠诚于许泽的部曲,也会将这位没有手令的许氏嫡长孙女拦下,无论怎么说都无法通融。所以,一听见许泽的要求,许素第一时间就想到,祖父怕是对钟氏生气,要去教训她,心中更是不安到了极点。若非许徽一直拉着姐姐,许素估计走路都会同手同脚,难以保持平常的仪态。
看着许素有些拘谨的样子,许泽轻叹一声,问:“芸娘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