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混到如今的官职全凭家世,不算草包的崔坪,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他见过许徽与张穆等人的相处,自然能看得出他们对许徽态度的重视,以及诸多部曲对许徽的尊敬与服从。这些感情都是发自内心,不带虚伪与浮夸意味,更没多少谄媚讨好之感的,与自己这种迫于嫡支与旁支压力,不得不虚与委蛇,明着服从暗着鄙视的态度截然相反。
崔坪不会天真地以为,世间之事便有如此赶巧,上党郡内为数不多尊敬的人,都被他碰上了。他只能在腹诽上党许氏不着调,让一个女人出来做男人事情的同时,在心中将许徽的地位拔高再拔高,半丝轻慢之意也不敢流露,巴望着崔琳在他的提点下,看明白情况,少犯点傻——家世再好,身份再尊贵的女人,若是不讨夫主、公婆的喜欢,又能如何呢?明的亏人家不会给,省得落人话柄,但暗地里的苦水,若夫家真的有心让你吞的话,谁不得乖乖咽下?哪怕是金枝玉叶,也没有天天求着身为主君的父兄,让皇帝给你处理家庭纠纷的道理。和离、处罚夫家,的确能让你逞一时之快,可随之而来的是什么呢?大齐的公主抢手归抢手,可仔细看看就能发现,那些真正声名赫赫,清名流传的世家,从未有心甘情愿尚主的,一到该为公主挑选夫婿的时候,这个也定亲了,那个也指腹为婚了,更有甚者狠下心让自己风寒着凉,为拒绝尚主,差点把命都玩掉。愿意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不过是一群利欲熏心,为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
思来想去,崔坪也只能厚着脸皮,斟酌了一套说辞:“琳儿年纪尚轻,行事还不妥当周全,我会好生劝导的。”
年纪尚轻?崔琳就比许亨小几个月,比许徽大了一年多吧?
当然,对于这一点,许徽并没有点明的意思。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应下崔坪的话,算是暂且不追究。
崔谅与崔琳娇纵归娇纵,被崔坪苦口婆心,拿出各种事例来说得话,应该多多少少也能听进去一些,车队的行进速度虽不至于快,大概也能达到正常的水准。无论怎么样,她这个随行人员,好歹不用在外头迎接新的一年。
想到这里,许徽轻轻叹了一口气。
哪怕祖父一再强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的舍弃脸面,不过是为了日后赢来更多的尊严,但还是……
“不甘心呐!”
兴平十三年,二月,南都建康,落凤宫。
世人皆知,老迈的皇帝最为宠爱得,便是安信夫人晏顺。纵一后四妃之位皆满,又有侨姓世家的阻拦,以及吴姓世家隐隐约约的不赞同,生下男丁的安信夫人仍旧只能坐在“夫人”的位置上。可皇帝为了讨好她,特意大兴土木,耗费无数资财,甚至用花椒涂抹,象征她与皇后地位一般无二的落凤宫,仍旧是最令人眼红眼热,聚集圣上听政、办公与游玩场所于一身,好些天连皇宫门都不进的特殊所在。
身着华裳,满头珠翠,美艳绝伦的晏顺半倚在榻上,享受着宫女恰到好处的按摩,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半分。
十三日前,出身五斗米教,如今为华清宫魁首,最被圣上宠幸的崇真道人献上了十六粒金丹。声称此乃五斗米教的不传秘方,收集无数珍稀材料才得以炼制,服食金丹之后,会觉得通体舒畅,身轻如燕,精神矍铄百倍,就连房事,也会顺畅比以往顺畅许多。
遣人试药,亲眼见过效果后,圣上大喜过望,当天就服了一粒,重新感觉到了年轻的活力,是以日日不曾间断。若非崇真道人再三严明,此药药力太强,炼制又殊为不易,切勿服食太多,过犹不及,圣上定会将残余的金丹在一天之内,吞个干干净净。
老皇帝能恢复活力,最高兴的当属安信夫人晏顺——她的儿子还小,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更别说与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长们争夺至高无上的位置。在晏顺看来,皇帝必须活得长一些,长到小儿子长成,年长的儿子碍了老皇帝的眼,被这位多疑又残暴的老人收拾干净之后,这个老家伙再死,就最稳妥,也最好不过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晏顺逐渐发现了不对。
自从服食了崇真道人进贡的金丹之后,老皇帝的精神越来越好,但身上的异兆也多了不少,沉睡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多不说,脾气也越发喜怒不定,养气的功夫直线下降,就好似从来都没有了一半。今儿早上刚刚起来,见内侍给他穿衣梳发的速度慢了那么小半个呼吸的功夫,就命人将之拖出去,生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