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了后,许泽特意留下许徽,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见许徽久久不语,许泽思忖片刻,方温言询问道:“我见你方才,有些神思不属,可是太过惧怕?”
“不,我不怕,只是……”许徽斟酌了一会儿言辞,力求让许泽知晓她心思的同时,不会认为她胆怯害怕,剥夺她去前线的权力,“孙女知自己能力尚且不够,威望又不高,还受性别限制。若是击溃进犯敌人,只需调配得当,怀着‘保卫家乡’的心思,哪怕失败了,兵士们都会奋勇拼搏,孙女自负能够做到,可打开太原郡豁口之事……孙女看得出来,这两年,上党诸位官吏习惯了我参政,也会听从我的意见。但他们对我的态度与印象,大都是个身份特殊的幕僚罢了,骤然……骤然成一军统帅,孙女怕……怕不用强硬手段,镇压不下对我的议论与忧心,但若太过强硬,又容易失了人心……”
哪怕这两年随着许磐四处扫荡山贼,心狠了,手辣了,杀人不再愧疚不再流泪,许多东西也能活学活用,不似从前一般纸上谈兵了,但那又如何?清剿山贼与克服郡县,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一军统帅,她这个没经过战场的人真得做得来么?虽说用本家人当统帅,乃是大齐一直以来的惯例,但凭许徽现在的年纪与资历,别说她来统兵,就算换做她的哥哥,上党许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比她还大两岁的许亨,众武将之中,又有几个能心服口服的?
文官多心肠,弯弯绕绕,哪怕心中不忿,脸上也带着三分笑意;武将直来直去,佩服打得过自己的汉子,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上官,敬重冠军侯一般封狼居胥的伟男子。许徽自认这三点,自己顶多与“带来利益”这四字沾边,碍于上头还有人,连贸然许诺都不行。
“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他们瞧不起你,就与他们一道吃肉喝酒,看看你的豪气。若是这点小小的阵仗都过不了,也枉费我对你的信任与培育了。”许泽丝毫未把许徽的担忧放在心上,对自古以来用人多半看资历的惯例,也有些不喜,是以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又想到哪怕重生一世,许徽到底还是土生土长的大齐人,没他这么多离经叛道的观念,神色便软和下来,柔声道,“你这些年跟着我忙里忙外,白眼冷待受了不少,名声尽毁不说,还得不到你母亲、婶娘与妹妹们的理解,为昔日之愿付出如此之多,可见心志之坚定。既然如此,上党许氏崛起的第一站,你就必须参加!捡功劳也好,主持大局也罢,想得到旁人的认同,这一步,必须由你先迈出,明白么?”
许泽的话虽柔和,却将他的意思表露无遗。
这个世界便是这般不公,哪怕上党许氏经历的每一场战斗,许亨都没有参加,只是在最安稳的地方坐享其成。上党许氏的所有部下也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大郎君,将来为他效忠,但许徽不行。她想做在世人眼里男子才能做的事情,不想如笼中之鸟,用一生装点男人的庭院,就必须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正因为如此,许泽才将较为容易,哪怕出了什么岔子,后续补上也较为容易的第一个机会,交给了许徽。
这不仅是对她的历练,也是对她无与伦比的信任,偌大世间,除却许泽之外,再无人能做到这一步。
许徽心中激动,刚想说些什么,许泽的声音就沉郁下来:“何况,除却你之外,在这摊子铺开得不够大,眼下不得不任人唯亲的当头,我上党许氏,竟也无人可用了。”
“祖父……”
“我知你想为你的兄长辩解,但亨儿此人……聪明不假,却外敏内骄,除却你我的话语外,连子厚的训诫,都隐隐有些不以为然,又未曾受过任何挫折,局势稳当之时,他尚能保持冷静的头脑。而无论胜或者败,都能让他的情绪变得不稳,而战场瞬息万变,谁都无法预料,焉能一直平稳顺遂下去?”想到这里,纵如许泽,亦只能无奈叹息,“更何况,他素来自负自己的智慧,喜奇谋而非正功,赢了固然漂亮,但若是输了呢?他从未受过失败的打击,一旦输了,定会红了眼一般想夺回来……若你输了,诸将心中有准备,还未必会走到多坏的那一步。可凭他的身份地位,还有舌绽莲花的那张嘴,实在是……唉!”
许徽有心为兄长辩解一二,无奈许泽字字句句,皆属实言。六百年前发生在上党的长平之战,奠定了秦一统六国基础,也给赵括留下了“纸上谈兵”的千古骂名……想到这里,许徽连连摇头,心道自己真是太会胡思乱想了,怎能拿兄长与赵括做比?论起无临场对阵经验的,她不也是一个么?
还没等许徽多想,许泽就停下脚步,在一排仓库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