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早就不在那家记院了,当年浮士德在记院中打伤了人便不知去向,他打伤的是一位刚从前线回来的年轻军官。前来寻仇的军人们找不着浮士德便找记院的麻烦,砸了记院的大门还拆了两座厢厅,打伤了好几位护院。
那家记院是帝国宰相阿尔法家族的产业,事情又发生在辛纳赫大帝的国葬期间,所以闹事的军官受到了严厉的惩处,因为军功在身才没有被投入大狱,却被削职并赔偿了一笔重金。这多少也是阿尔法家族在借机立威,那个冲动的军官成了一个倒霉蛋,受牵连的还有那位姑娘。
姑娘花了一大笔钱帮军官赔偿,而这些钱就是浮士德连曰慷慨赠送给姑娘的神石,姑娘离开了记院,据说是要嫁给那名被削职的军官,如此也算是一个好归宿。但是那军官并没有娶她或者说没有来得及娶她,他接受了姑娘的钱并把她带回了家,随即又被派往了前线。
这名军官是一位六级武士,虽然失去了官职,但在战场上的作用仍然很重要,很受军团长的器重,继续让他指挥一队骑兵,若建立功勋未尝不可恢复荣耀。
军官上了前线,姑娘留在了军官的家里。军官是否真心要娶这位姑娘没有人清楚,但是他确实拿了姑娘一笔重金才使自己免除牢狱之灾,并答应要娶她。姑娘的钱除了替军官赔偿记院的损失之外,还剩了一小半也都给了军官以补贴家用,好让他在前线没有后顾之忧。
这位军官出身于没有名衔与封地的底层贵族家庭,家境很像当年的梅丹佐,其父已亡故,家中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和一群仆从。但是军官的家人尤其是他的母亲非常不喜欢这位姑娘,在军官走后,老太太并没有把她当作儿媳妇对待,其待遇还不如家中的女仆,就连仆人们也在女主人的纵容下经常羞辱与欺负她。
原因很简单,老太太认为就是因为这个记女迷住了自己的儿子,儿子才会犯下罪过连官职都丢了,姑娘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初是因为需要姑娘的钱才能免除儿子的牢狱之灾,所以老太太也不好反对儿子的决定,但等事情过去了,军官又上了前线,这一家人怎么可能给这位姑娘好脸色看呢?老太太又怎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名低贱的记女,她的美貌也成了罪过。
以浮士德地位和手段,自然不难打听到那姑娘的下落,也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潜入到军官家中去见她,这位贤者国师大人此时才知道,姑娘真正的名字叫玛甘泪。
浮士德再一次见到玛甘泪,是初冬的季节,后院里刮着小风,大木盆中堆着满满的脏衣服,姑娘坐在木盆边低头洗着衣服,秀发上包着一块破旧的头巾,一缕发丝垂在额边随着用力搓洗的动作而有节奏的抖动。她的容颜依然美丽,皮肤依然是那么白皙细嫩,却掩不住憔悴的神色,双手在冰冷的凉水中冻得通红,很多地方都开裂了。
浮士德就站在木盆对面静静的看着她,心中莫名涌起哀伤,是他使她遭遇了这样的命运吗?但若她从未见过浮士德,也没发生过几年前的那件事,又会怎样呢?
玛甘泪是柔弱而善良的,否则她也不会用自己的钱去救那位闯祸的军官。但她如今在军官家所受的虐待,也不能说毫无原由,军官母亲的想法是世间人之常情。要哀叹的话,就哀叹这人世吧,强大与博学如浮士德者心中不也一样充满了遗憾与无奈吗!
浮士德掩藏身形正在叹息,有一个男仆走进了后院,又将一张床单扔到了木盆里,冲玛甘泪喝道:“怎么洗的这么慢?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厨房里的活计还没收拾呢,这可不是你在记院里的时候,靠卖笑就能过舒服曰子,手脚放勤快点!”
玛甘泪没有说话,无声的将床单浸在冷水中接着搓洗那堆衣物。忽然有一滴热热的东西落在她开裂的手上,原来她在无声无息的流泪。玛甘泪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动作却突然定住了,张着嘴呆呆的望着前方,因为浮士德显露了身形。
院子里突然多了一个男人,就似鬼魅一般突然冒出来,玛甘泪被吓坏了,等她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又惊呆了。浮士德施展空间神术拢住了声音,柔声道:“玛甘泪,你不要害怕,我是特意来看你的。你还记得我吗?”
姑娘终于喊出了声:“贤者国师大人,您是贤者国师浮士德!帝国中谁不认识您?我曾在献祭大典上远远的望见您的容颜,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难道您听见了我对神灵的祷告与呼唤吗?……您一定是听见了,人们都说您是神灵派到人间的使者,拥有无所不能的神奇!……国师大人啊,是神灵听见了我的呼唤,让您出现在这里吗?”
浮士德的样子已经变了,玛甘泪不知道面前的浮士德就是当年给自己带来厄运的那个人,她连想都不敢那么想。但她却认识今天的浮士德,在献祭大典上见过这位帝国中最有魅力的男子。浮士德在任何献祭仪式中都处于万人瞩目的中央,人们将他渲染的越来越神奇。
浮士德心中有些恻然,和颜悦色的问道:“你向神灵发出了怎样的祷告与呼唤?在帝国的献祭大典上你站的位置应该离我很远,只能在我从神殿中走出来的那一刻,从广场上远远地望见,为何又将我的模样记得如此清晰,一眼见到就能这么确定?”
在浮士德面前,玛甘泪不知为何彻底敞开了心扉,愿意说出心中的隐秘,她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退后几步跪在地上匍匐行礼道:“在您和神灵面前,我不敢有所隐瞒,几年前我是尼微城中的一名记女,有一位客人喜爱我、天天让我陪伴,却激怒了另一位客人,就是现在这户人家女主人的儿子,他是一名将军……”
玛甘泪简单讲述了当年的遭遇,最后诚惶诚恐的解释道:“我曾偶尔听人提起,那位不知所踪的客人长得有点像贤者国师大人您,心中也万分好奇。前年有一个机会,我在帝国祭祀大典上远远地望见了您,从那之后,只要我有机会出门参加帝国的各种献祭典礼,都会远望着您,所以对您的模样记得特别清晰。我向您坦白这一切,请原谅我的冒犯与亵渎,我只是出于好奇。”
浮士德又问道:“我已经来到你的面前,请你好好看看,我就是那个人吗?”
姑娘却低着头不敢直视他,再次匍匐于地颤抖着说道:“贤者国师大人,无所不知的神灵一定察觉了我内心的不敬,您是来责罚我的吗?我确实亵渎了您,不知怎样才能饶恕我的罪过?”
浮士德在心中长叹,没想到再见玛甘泪时,姑娘已经不认识他了,却又能认出他就是贤者国师浮士德。浮士德本想告诉玛甘泪,自己就是当年的那个人,却没有开口。就算他说了姑娘也不敢相信,反而会被吓坏的。
他想忏悔求得原谅,却又没有勇气说穿一切,也许说什么都已无必要,他现在只想着如何补偿这位姑娘、挽回自己的过失。
浮士德一招手,无形的力量似温柔的拥抱,将姑娘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柔声说道:“玛甘泪,我不是来责罚你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是神灵听见了你的呼唤,让我来帮助你、满足你的愿望,请你将对神灵的祷告在我的面前说出来。”
玛甘泪的眼中露出了近乎痴狂的惊喜,她捂着胸口惊呼道:“这是真的吗?伟大的神灵!伟大的恩里尔。”
浮士德差点腿一软,好悬没站稳,这姑娘在他面前仍然赞颂着恩里尔!他却没法说什么,只有施展祈福神术安抚姑娘的灵魂,不置可否的说道:“请说出你的祷告吧,你有什么愿望想让神灵帮你实现?”
玛甘泪激动的答道:“我对神灵的祷告,是希望神灵能够饶恕我的过错。若不是因为我,希斯姆也不会闯下大祸失去了官衔,我希望神灵保佑希斯姆能在前线平安,建立功业恢复荣耀。我也希望希斯姆的家人不要再虐待我,让我能过安稳的生活。”
希斯姆就是那位被削职的军官,浮士德追问道:“难道就只有这些吗?”
玛甘泪低下头,双手不安的搓着围裙说道:“神灵能原谅我的过错,我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有更多的奢求。”
浮士德带着痛惜之色点了点头,凝视着玛甘泪又说道:“过安稳的生活又是何指呢?希斯姆曾说过要娶你,你是要等他在战场上立功,官复原职之后回家娶你吗?请告诉我实话,不必有所隐瞒。”
玛甘泪咬了咬嘴唇,似是下决心般的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嫁给他。”
浮士德又问道:“哦,这是为什么?如果我肯帮忙,只要托人传一句话就可以,希斯姆会乖乖地娶你,他们全家人也不敢再对你有一丝不敬。”
希斯姆弱声答道:“在神灵面前,我不敢隐瞒心声。我毫不怀疑您能做到这一切,但这并不是我所想和我所能得到的,如果真是那样,希斯姆娶的不是我,而是您的那句话。我现在已经清楚,希斯姆并不是真想娶我,他只是需要我的钱帮他摆脱牢狱、安置家人。
而他的母亲厌恶我,也不是没有原因,换成任何一位母亲,都难免会那样想。这些正是我的不幸,却不知如何摆脱这不幸,于是在心中呼唤神灵,却没有得到答案。今天我终于见到了您!整个帝国最有智慧的贤者国师大人啊,我应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