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奇男连晚饭都没吃,下午就离开镇子去山中祭祖,先祭了曾祖父薛焕以及祖父和父亲,最后去祭了金氏夫人。金氏夫人是薛焕的侧室,并没有与主坟葬在一起,但她在家族中的地位显赫,墓葬的规格也很高,薛奇男的祖父就是出自金氏夫人这一支。
夕阳西下,薛奇男在金氏夫人墓前焚烧了那幅一百多年前的挽联,嘴唇在微动,但没人听见她究竟在说什么。游方、吴玉翀、华有闲、谢小丁、沈四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而车停在山坡下乡间土路的尽头,杨成彬与司机就坐在车里等着,更远的地方有不少人在张望,却没有走过来。
“玉翀,你过来,陪奶奶一起磕个头!”薛奇男没有回头,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吴玉翀微微一皱眉,神情有些犹豫,看来从小在美国长大、接受西方教育的孩子确实不太适应这种礼节。游方轻轻推了她一把,悄声道:“磕头就磕吧,反正是你的祖先,哄你奶奶高兴一点好不,今天她已经够难过了。”
吴玉翀一扯游方的袖子:“你陪我一起磕,好吗?”
游方给她家的祖宗磕头,这算怎么回事啊?但是转念一想,冲吴屏东的面子,磕这个头也无所谓,假如吴老今天在这里,陪着薛奇男一个头磕下去,他还能站着吗?于是他轻轻一牵吴玉翀的胳膊,走到了薛奇男身边。
没有垫子,薛奇男就在泥土地上跪了下去,游方和吴玉翀也随着她一起跪下磕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吴玉翀的动作,这丫头是标准的叩拜动作,这让游方觉得有些意外。后面的华有闲看见游方跟人家一起磕头,上前一步似乎也想磕,却被沈四宝一把拉住了,他们三人站在远处鞠躬行礼,等那三人起身,他们才直起身来。
头磕完了,起身拍着膝盖、小臂、前额上沾的泥土,游方小声道:“玉翀,你那不是祭祖先的磕头,而是师礼叩拜。”
吴玉翀诧异道:“嗯,我的头磕错了吗?”
游方微微一笑:“无所谓了,只要你磕了头就行,我就是想问问你在哪学的?”
吴玉翀:“当然是在唐人街的武馆里,别忘了我练过咏春拳!”
游方微微点头:“原来如此。”
几人走下山坡,杨成彬下车迎了过来问道:“薛先生,回镇上吃晚饭吗?”
薛奇男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的答道:“不,我们回宜宾。”
杨成彬一愣:“这就回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在乡下多住几天,难道是乡里面接待的不好吗?刚才乡长还给我来电话,晚上……”
薛奇男打断了他的话:“就不必麻烦薛乡长了,我的家乡很大,乡亲们也很多。这次回来,不论能帮上多少忙,从我的角度都会尽力的。这两天,我想回区里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有些项目的规划,我个人可以提出一些建议。还有地方上急需的一些项目资助,我将以前夫吴屏东的名义提供,他也是宜宾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杨成彬也就不好阻止了。薛奇男正要上车,远处却走来了一位老汉,来到近前颤着声说道:“三小姐,几十年不见,来去匆匆,你这就要走了?”
什么人会叫薛奇男三小姐?这老汉便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李武成,他的眸子已有些许浑浊,但眼神还算清澈,此时说话,神情已比中午见面时从容了不少,语气多了几份感慨。
薛奇男点了点头:“是的,二哥,我要走了,本来还想多住两天,但现在有点别的事要办。”
李武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要难过,娃儿们不懂事,其实也是我们的错。但一切都会好的,家乡也会越来越好的,凡事总要往好处想,往好处去使劲。”
薛奇男伸手握住了老汉的手:“有二哥这句话,我也算没有白来一趟。……对了,听说孩子们闹了点矛盾,可能是有些误会。有件礼物我本打算走了之后再留下,既然现在提前走了,又这么巧碰见二哥来送,您就拿着吧。”
她从随身的坤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薄薄的,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老汉连连摆手道:“三小姐,你不必这样,孩子们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我清楚。如果他们所得弥补不了失去的东西,你又何必要做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闹完了能想明白也好。”
游方这才觉得这老汉也不可小瞧啊,别看外表土里土气的。推辞了半天,老汉是坚决不收这个信封,连里面是什么东西都没问,薛奇男只得无奈道:“那好吧,什么时候有空,带着家里人到美国来旅游,由我来接待,千万不要客气,在家乡假如有什么事,就告诉我。”
老汉笑了:“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上车回宜宾也不远,一个多小时之后就到了翠屏区,这时天已经擦黑了,薛奇男一定要请司机和杨成彬吃晚饭,这个时间他们回去也得饿着肚子。就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里吃饭,吃完之后杨科长和司机带着车先告辞了,包间里关上门,吴玉翀突然说了一句:“奶奶,你就这么回来了,宝藏还没挖呢?”
薛奇男愣了愣:“什么宝藏?”
吴玉翀眨着眼睛道:“我在你书房里翻出来的那张藏宝图啊,画的就是宜宾乡下,你有标注,埋了祖先的东西。”
薛奇男这才恍然大悟:“哦,是那张东西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变化很大,恐怕早就不在了,就算在,也很难找着了,我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想着这件事。”
几位年轻人一听也十分好奇,连忙打听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文革初年,薛奇男回过一次家乡,那时候城里红卫兵闹抄家,风波虽然还没有蔓延到乡下,但形势也很紧张了。她家祖上可是大户豪门,有些东西要是被抄家、挖浮财的拿走,不仅可惜而且容易惹麻烦,薛奇男自作主张,将母亲在分家时偷偷攒下来的两样东西在野地埋了。
当时想的挺好,等风波过去之后,再偷偷给挖出来,所以留下了一张标记图。不料等到这一场风波结束,薛奇男人已经在国外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清楚当年埋的东西还在不在,而且家乡的面貌大为改变,当年的地方也找不着了。
几年前吴玉翀在她书房里翻东西,偶尔发现了一张“藏宝图”夹在一本旧书中,就问奶奶是怎么回事,薛奇男跟她讲了这个故事。记得那一年,好莱坞正好有一部电影《国家宝藏》上映,吴玉翀对奶奶这张图非常感兴趣,从那时候心里就惦记着有机会回来挖出宝藏。
说完这件往事,薛奇男冲外孙女道:“你就是寻宝电影看多了,乡下可不是好莱坞电影里演的那样,就不要惦记了。且不说东西还在不在,就算还在,你也够呛能找到,就算你能找到,那里的人能让你挖出来带走吗?早就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