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付,下午有什么安排?该不会又是像昨天那样逛马路吧?”
“是啊,好不容易来一次香港,总不能光拍几张照片回去吧?”
老干部旅行团能组织起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市直委办、十六个乡镇、学校医院、自来水公司、电力公司……人员构成极其复杂。整整吵了半个月、争了半个月、选了一个月,才在组织部副部长兼老干部局局长付文义的率领下勉强成行。
总得来说,老同志们还是比较满意的,基本上做到了一碗水端平。而且香港方面的接待也很周到,住的是四星级酒店,吃的是海鲜大餐。只是考虑到经费有限,付文义没敢把他们往购物的地方领。
堂堂的市委组织部副部长,整天被一帮老头老太太“小付”、“小付”的呼来喝去,付文义要多郁闷有多郁闷。但想到这是田书记亲自交办的任务,自己又是市委唯一一个可以公费来香港旅游的干部,也就没那么多牢搔了。
至于下午有什么安排,他这个老干部旅行团团长还真不清楚,因为接待单位是田书记联系的红丝带关爱基金会,连导游的身份都极其特殊,居然是前国家统计局副局长、现财经政法大学财税学院博士生导师孙昊平教授,以及中央党校研究生院政法教研部副主任、博士导师张立华教授。
尽管入关之后做不了任何主,但被老头老太太们搞得焦头烂额的付文义,还是捧着旅游手册煞有介事地说道:“文化中心、黄大仙祠、文武庙、海洋公园咱们都去了。老县长,我琢磨着下午应该是赤柱警署。”
老县长回头看了看酒店大堂,见孙昊平教授和张立华教授正在吧台结账,便忍不住地凑到他耳边,低语道:“小付,能不能换个导游?跟他俩一起浑身不自在,大伙都放不开。”
别说你不自在,我还不自在呢!
付文义暗叹了一口气,一边招呼吃饱喝足的老干部们上车,一边苦笑着说道:“咱们没联系这边的旅行社,吃喝拉撒睡都归红丝带基金会负责。人家是基金会的志愿者,又是高级领导干部,就算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换啊。”
“红丝带基金会是干嘛的?”财政局老干部李长江回过来,一脸疑惑地问道。
“防治艾滋病的,咱们田书记也是他们的会员。”
见两位老教授结完账走了出来,生怕他们得罪人家的付文义,连忙继续说道:“都上车吧,台阶高,都小心点,旅游是好事,千万别磕着碰着。”
既然退休了,那就是老干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付文义谨小慎微,李长江可不在乎这些,张立华教授刚爬上基金会租来的豪华大巴,便用一口临水普通话笑问道:“张教授,接下来咱们去哪儿啊,该不会又像上午那样逛马路吧?”
张立华笑了笑,一边接过孙教授递来的曰程安排表,一边满面春风地说道:“大家都逛累吧?下午的活动比较丰富,咱们去香港老年保健协会跟香港政斧的老干部联欢。有前律政司副司长、有前卫生署署长,还有立法院的前议员,据说还有新闻记者会来采访,大家都打起精神,让香港的老干部也见识见识下咱们内地老干部的风采。”
律政司副司长,卫生署署长,那可都是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人物,搁国内起码也是个副省级。老头老太太们顿时来了精神,交头接耳地议论了起来。
有的要回酒店换身干净衣服,有的担心相机胶卷不够,使用数码相机的那位则急着回去取备用电池,还有人琢磨着是不是该给国内打个电话,告诉家人这一激动人心的消息。
看着他们那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张立华教授乐了,接着说道:“事实上今天只是两地老干部友好交流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大家表现够好,临水老干部协会甚至可以跟香港老年保健协会结成友好协会,将来可以开展一系列友好交流活动。你来我往,就像走亲戚一样。”
你来我往,这可是件好事,反正花的都是公家的钱,多个香港关系何乐而不为呢?但吴老县长还是忍不住地问道:“张教授,可咱们只是一个县级市,人家能看得上咱们这些穷亲戚吗?”
“那就要看大家的表现了。”张立华笑了笑,见孙昊平教授负责的那辆车都准备好,连忙坐了下来。
贺秉苏教授的红丝带关爱基金会,在国内或许无法跟红十字会和中国慈善总会相提并论,但在香港却具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连特首都接见过他们,甚至还让受邀请来演讲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桂x恩教授,在他的胳膊上系上了一根红丝带,成为了基金会的荣誉会员。
富豪名流云集的香港慈善总会和香港艾滋病基金会,更是跟红丝带基金会保持着密切联系。也正因为如此,张立华才在他们的热心帮助下,安排了这次史无前例的友好交流。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满是期待的“联欢”活动,居然在一家老年康复医院里举行。场面倒是不小,光记者就来了不下二十个,可那些香港前“副部级”和“正厅级”退休官员们欢迎他们的方式,竟然是给他们一人换上件白大褂,跟他们一起给那些瘫痪以及半身不遂的住院老人打扫房间。
被人民服务了一辈子,却跑到香港来给人家提供服务,这个弯子一时半会间还真有点转不过来。可那么多记者站在那里,又不能丢了内地老干部的脸,老干部旅行社的所有成员,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干了起来。
财政局前副局长李长江刚拖完地,正准备找地方洗手,一位香港老太太迎了过来,用一口南海普通话,笑容满面的问道:“李先生,贵协会平时也有这样的活动吗?”
“不就是学雷锋吗,我们也经常干。”
的确经常干,不过是在位时经常叫别人去干。令李副局长啼笑皆非的是,香港老太太还不罢休,拉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说道:“我们不是学雷锋,而是义工。”
到底是当过领导干部的人,吴长江沉思了片刻,呵呵笑道:“我们那儿叫志愿者,叫法虽然不同,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做好人好事嘛。”
气质不凡的香港老太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去,指着房间里擦窗户的几个老人,接着问道:“那你们多长时间组织一次这样的活动?”
活儿已经干了,你有完没完啊?吴长江头都大了,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道:“大概一年两次吧。”
老太太耸了耸肩,一脸失望无比的表情,摇头说道:“那你们回报社会的时间就有点少了,像我们这些退休的香港公务员,至少每周组织一次这样的活动。王署长更是把当义工当成了退休后的职业,基本上天天都来。”
吴长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嘿嘿笑道:“这一点你们走在我们的前面,回去后一定向领导反应反应,要加强这方面的工作。”
这边还没说完,李副县长那边倒接受起了新闻记者的采访,为了不给田大书记丢脸,李副县长把市委市政斧对他们这些老干部的关怀,夸得像花儿似地。什么看病有绿色通道、住院进老干部病房、费用全部报销、逢年过节还会去慰问……总而言之,内地的老干部过得一点都不差,虽然待遇比不上他们这些香港同行,但社会主义优越姓还是体现的淋漓尽致。
老年康复中心的病房那么多,一百号人分散在十几个房间里,事先又没有统一下口径,再说老干部跟老干部之间的身份地位,以及享受的待遇又有着很大差异。尤其是那些事业单位的老干部,回答记者采访时的内容,可就跟老县长和吴副局长对不上号了。
漏洞百出,自相矛盾,丢人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这样的不愉快老头老太太们是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都已经退休了,算不上什么官方人物。更何况采访是一回事,见不见报,上不上电视却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在国内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就算接受了采访,也很难出现在报纸上和电视里。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老干部旅行团在付文义的组织下,终于让香港同行们见识了一下他们的风采,给老年保健医院里比他们年龄更大的香港老头老太太们,慷慨激昂的合唱了《没有[***]就没有新中国》和《学习雷锋好榜样》。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两地老年协会的第一次友好交流活动正式宣告结束。而之前那结为友好协会的美好愿望,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没有如愿达成。
张立华教授跟大部队一起回酒店了,孙昊平教授却悄悄留了下来。刚跟香港老年保健协会的成员们一一握手道别,田文建的六师兄、华新社驻香港分社记者张绍君便凑到他耳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孙教授,通稿我已经发下去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报导内地干部无需像企业职工那样缴纳养老和医疗保险,却能享受两倍甚至三倍于企业职工的退休待遇,凸显双轨制的巨大不公,引起香港市民的热议,进而上升到政治高度,把外部舆论压力转变成内部试点改革的动力,是田文建全盘计划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
虽然把自己推上了风口浪尖,但这却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堵住老干部们的嘴。毕竟祸是你们自己惹的,既然跟记者们说那么多不该说的话,那就要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把事件上升到政治高度,同时也把省委省政斧和市委市政斧绑架了进来。那么多海外媒体都盯着呢,怎么着也得有点表示。要知道香港虽然回归了,但人心却并没有回归,去年刚刚流产的《基本法》第二十三条,就是对祖国大陆没有归属感的具体表现,至少说他们是这么认为。
风险肯定是有的,可举步维艰的田文建还能有什么其他选择?孙昊平轻叹了一口气,毅然说道:“以小人的手段,干君子的事情,虽败犹荣,没什么好后悔的。”.
小师弟从政并不是为了当官,这一点,张绍君心知肚明。甚至认为对田文建而言,如果什么都不干,一味的萧规曹随,那这个官就没有继续当下去的意义了。
想到这些,张绍君重重的点了下头,一边招呼孙教授上车,一边凝重地说道:“那好吧,咱们现在就去中联办等消息。”
香港这边怎么折腾都行,但内地却不能乱,孙昊平沉思了片刻,禁不住地叮嘱道:“小张,内地的新闻媒体都打过招呼了吗?尤其是南海报业集团。”
“包括几个门户网站在内,都已经打过招呼了。您老尽管放心,事关文建的前途,我们是绝不会大意的。”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