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在台北也一点都不耽搁地联系绣业公司,在确立了引进意向后,又立即给我们买了去台北的飞机票,于是我毫不迟疑地就带着小邪皮与芬儿,登上了经由香港飞往台北的飞机。想来真是造化弄人,我一个大巴山区的妹子,读书没读成气,打工没打上气,仅仅机缘巧合,认识了你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痴心汉,爱上了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种,从而走上了经商创业这条路,如今竟也成了商海里的成功人士,出门一掷千金地住酒店,出行一趟千金地坐飞机,风风光光地从事商务活动。一时间我心里百味杂陈,感慨丛生,假若没有你,这辈子我恐怕只能是甘贫守分地蹲在山里围着房前屋后转了,了不起打工赚点钱在镇上盖栋楼,将一双儿女送到镇上读书,就算是走出了大山,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虽然跟着你,福没享上一天,好没图上半点,罪却遭了不少,难也过了不少。但甘瓜苦蒂,物不全美,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我打心眼里还是感激你的,丝毫也不后悔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苦难历程。虽然你从没有来过书画店。对店里的经营也从没有插过嘴,现在心思更不在这边,但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吗?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一个男子汉的磊落胸怀,你好。书画店就好,愚儿就好;你越来越有出息,书画店就越来越有前途,愚儿的人生就会是一片光明!我多吃点苦,受点罪。做你们的垫脚石,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出桃园机场,恰当碧水流暝光、青山笼暮云的傍晚时分。台北满眼是光的世界,灯的海洋,一座座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宛如琼楼玉阁似的耸立在广袤的夜空里,一条条闪亮着汽车灯光的公路犹如璀璨银河般的流溢在苍茫的夜色中。我们在接机人员的陪同下,来到市里一家叫君悦的五星级酒店,老太爷与绣业公司的代表已早早地等候在了大厅里。当晚老太爷做东。先请我们登上世界第一高楼101百货大楼的观景台,观赏了台北的夜景,又请我们在附近的南海渔村吃了一顿地道的南海海鲜。饭后。小邪皮去往了老太爷家里,我和芬儿头一回住那么高级酒店,看看大屏幕电视,听听立体声音响,都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上眼睛。谈判十分顺利,我们一共签了引进十台绣花机的合同。绣品公司负责设备安装、调试,人员培训。这时老太爷找上我。说是趁着小邪皮与芬儿都在台北,找时间将他们婚礼给办了。这样小邪皮就可以正式认祖归宗,芬儿就可以上他们家祠堂拜祭,毕竟小邪皮的爷爷还葬在荣军墓园呢。我一想也没什么不对,台湾是礼仪之邦,特别讲究中国的古传统,家家都建有祭奠祖先的祠堂,芬儿上门磕磕头、敬敬香,也在情理之中。芬儿刚开始还有点忸怩,认死理儿,说破了天也不同意,但经不住我的循循劝导与小邪皮的苦苦央求。老太爷就在君悦酒店为他们举办了一场最豪华最浪漫的婚礼,所有仪式都由婚庆公司操办,专门请的电影演员担任司仪,婚车用的是见所未见的劳斯莱斯,酒店专门搭建了香槟塔、拱门,地上铺着红地毯,流光溢彩的烛台旁摆放着两棵翠叶青青的许愿树,空中飘浮着大少不一的心形气球,十几个衣饰一新的少男少女提着撒花篮不时地逐着新人抛撒着彩屑,老太爷的家人朋友全部到场,光喜宴就开出了上百桌。真是灯红酒绿、花团锦簇,不足以形容场面之奢华,急管繁弦、鼓乐喧天,不足以形容气氛之热烈。当晚,小邪皮与芬儿就住在了老太爷家里,一大早,老太爷就带着他俩去往了荣军墓园。回内地之前,老太爷又十分高兴地嘱咐我们去阿里山、日月潭走走,说来了台湾,不上阿里山,不算到台湾;到了台北,不下日月潭,不算到台北。于是我们兴冲冲的在一个微风斜燕影、绿柳乱莺声的日子,乘游览车来到了位于嘉义县的阿里山森林景区。还在游览车上,导游说阿里山有五大奇景,铁道、日出、云海、森林、晚霞。小邪皮噗哧一笑,这不是伸长了颈脖吹喇叭,唱的高调吗,如果这也算是奇景,那他就是从奇景窝里来的,在大巴山成天看的是日出晚霞,竟日望的是云海森林,都快成仙人了,真是少见多怪,拿把破扫帚说是拂尘,专门寻大陆客开心。芬儿恨不过,拧他一把,狗走千里忘不了吃屎,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卖了。导游抿嘴一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湾的美丽,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湾的神奇,阿里山真的是人间仙境,要不怎么说,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呢!等到我们乘上阿里山森林火车,没想到竟然像升仙似的,从海拨三十米的山脚升到海拨二千五百米的峰顶,火车一路穿山越岭、飞澜跨桥,穿过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四带景色迥异的森林区,沿途时而z字型地走在高耸入云的林木之间,时而螺旋式地攀升在幽邃深远的溪谷之上。漫山草木青翠,飞瀑漱玉,遍峦白云缭绕,巍峨磅礴,峻岭峭壁好像巨龙一样盘绕在绿浪排空的山巅。山中溪水泉池、深潭长涧镶嵌在丹崖翠谷里面。那景象如同一颗颗璀璨的珍珠散落在瑶池仙境。山间亭台寺阁、曲桥水榭倒映在清溪碧流之中,那景致恰似一条条素色的绢幅缀点着的斑斓形胜。一时恍若置身于自然博物馆,还真的有山从人面起,云向脚下生的飘飘欲仙感觉。
“我们在嘉义住了一晚上,在名扬四海的文化路夜市品尝了一番台湾风味小吃。第二天就去往了位于南投县的日月潭,站在环湖游览公路上放眼望去,日月潭就像镶嵌在绵绵群山间的一个巨大的碧玉盘,北半湖犹如一轮喷薄而出的圆日,南半湖宛似一弯清丽俊逸的新月。潭水碧蓝无垠,山峦葱翠倒映。形成一幅青山拥碧水,明潭抱绿珠的美丽景观。我们在湖边乘船去珠仔屿,舟行水中,一行人浑如直入万顷琉璃世界,满眼翠色浮空。波光粼粼,顿时有凭虚凌波,羽化登仙之感,小邪皮突然一声长叹: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可惜杜画家不在。否则以他的慧眼才情,生花妙笔,必能画出一幅不虚此行的风景画来。为咱们这次台湾行添彩,岂不妙哉!谁说不是?芬儿也一声喟叹:杜大哥才学又高,人品又好,婚事上却总是磕磕碰碰的,这回桑小妹出了国,还不知道花不花心。若是出了蛹的蛾子飞了,只怕真会跟他画上的美人过一辈子!这说的什么话。这不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操心!我心下一阵怆然。几缕尴尬的笑容浮在了在脸上:俗话说,凭君情似桃潭水,难撼钱塘苏小心。说晨晨会花心,就像说日月潭的水会干涸一样,不可能的。小丫头在乡村中学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守了两年,为的就是遂若哥哥的意,如若哥哥的愿,考上研究生,如今又称着若哥哥的心愿,合着若哥哥的心意,出了国,就更不会心向外生了。小丫头一门心思记挂在若哥哥身上,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死心塌地,他们是前世的欢喜冤家,拖着骨头拉着筋呢,不是一般人拆散得了!”
“莲儿,咋不请杜师傅坐呀,杜师傅一年半载地难得来一趟,我叫人炒了几个菜,你好好陪杜师傅喝点酒,一家人像这样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真是难得呀!”红莲姑妈这时双手端着托盘,满面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若愚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拿着饮料咿咿呀呀地紧随其后,杜若俯身抱起若愚,两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一张椅子上,红莲嬉笑不已地接过酒瓶,边跟杜若倒酒,边数落着若愚:“又喝饮料,这耳朵又成了扇风的,饮料里面尽是激素,喝多了跟你爸一样长胡子,看你班上的小朋友还跟不跟你玩!”遂拉开一张椅子,也坐在杜若的身边。一时别鹤孤鸾,言笑晏晏,满屋弥漫着很浓郁的家庭温馨气息。
“杜爸爸,你调回城里了,咋不回家住呀?”
随着门外响起一阵急骤的门铃声,杜若打开门,任燕正喘息吁吁地带着若虚站在房门口。杜若打声招呼,躬身欲抱过若虚,谁知正在客厅玩耍的若愚却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双眼凶霸霸地瞪着若虚,“这是我家,是我爸爸,你认错了人,我不跟你玩!”
“愚儿,咋不懂礼貌呀,这是任妈妈跟若虚哥哥,快请她们进屋!”正在厨房忙碌的红莲闻声赶紧拉着桑晨跑了出来,边笑容笑貌地说任老师来了,边架起若愚的双臂,将他连劝带哄地提过门。
“弟弟,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我叫若虚,你叫若愚,马上就要一起去铁小上学了,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天天在一起玩,天天在一起住,我在铁小可有好多好多一起玩的小朋友呢!”若虚一脸真诚地跨进门,大大方方地走到仍在撒气使性子的若愚面前,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掏出几本连环画塞在若愚的手上,“我们看书吧,这本书叫《比比扬历险记》,比比扬被魔鬼欺骗,换上了一个泥人的脑袋,遇了好多险,才将自己的脑袋换回,可好看了,要不要一起看!”
“哎哟,还是任老师教子有方,昨儿一路上。我还在担心,这小哥儿俩见面会不会吵架,愚儿气性大,自小恋父,对他爸爸依恋得不得了。这下可好,能玩到一起了,真叫人放心不少!”红莲松一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放手让若愚半是好奇半是诧异地逐着若虚走进书房。桑晨边曼声低语地说燕姐姐好、快请进,边伸手接过任燕拎着的一塑料袋水果。
“可不是吗。自打你们说将愚儿转到城里铁小来上学,我就跟虚儿说,以后天天跟弟弟在一起,可得有个小哥哥的样儿,遇事多维护些弟弟。一家人在城里过日子,可是你杜爸爸一辈子的梦想,这回圆了你们的梦,也如了我的心愿,以后这种拉家带口小小不言的事情,我们就多操持一点,也不枉我们姐妹相交一场!”任燕落落大方地跨进门,像久别重逢的亲人逐个与众人打着招呼。几天前那种孤独苦闷、惆怅忧伤的情态全然不见了,满脸透露出不为己甚、不以己悲的爽朗豁达神情。
杜若记得,那是一天轻阴花俏立、微雨燕双飞的早半晌儿辰光。那时江城笼罩在一片水气氤氲的雨幕之中。雨点淅淅沥沥地飘洒起来,先如柳絮挂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再如棉绒铺在高楼林立的巷子间,接着就遮天盖地地行云布雨起来,漫天琼瑶从高空滚滚而下,江城骤然间只剩下一团雨霭茫茫的混沌。杜若带着桑晨乘出租车来到武昌东湖边上的省科委宿舍大院。瞧着挂有五星红旗的岗亭,插有玻璃碎屑的围墙。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尽是锃光瓦亮的豪车,杜若由不得心生忐忑。赶快掏出一年多前任燕写给他的信件,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门前的保卫。保卫漫不经心地接过,态度生硬地将他拦在一边,然后语气决绝地说:没有这人,xx副厅长倒是在此住过,不过听说他的夫人一直住在乡下,哪来的城里夫人,这种滋事生端、招摇撞骗的事情,千万不能相信!杜若讪讪地拿回信件,困窘不堪地来回踱着步。桑晨急忙撑起雨伞将他拉到围墙边的林荫道上,仰着一脸孔惊奇而又疑惑的神情望着杜若:莫非燕姐没有结婚,不应该呀,她单位上的人说她早办理停薪留职了,她汉口的住家我们也找去了,该不会孤身一人南下打工去了吧,那若虚也应该在家呀!杜若百般难信地摇摇头,不详的预感顺着忧愁的绝壁往下滑,一直滑向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渊: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小市民性子,生怕有什么不是落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眼里,才这般做鬼做怪!你也别一味埋怨她,鸡皮贴不到鹅身上,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家中事,她不来打扰我们,宁可一个人扛着,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是将汉口的房子租出去了吗,有那房租,日子也差不到那里去,她该不会又搬到她父母家里去了吧,那年她弟弟不是说,厂子里正在盖福利房吗!桑晨颇为同情地叹一口气,微微有些怜惜的目光不错眼儿地注视在杜若的脸上,嘴角还浮现出一个善解人意的颜容。杜若顿如有所醒悟地点点头,心里一直悬浮着的忧虑与惧怕的石头落下地:那我们再去汉口看看,实在是找不到就算了,估计是做贵妇人的美梦破了,又不好意思走回头路,就一个人脚踩着刀尖儿死撑下去,那年回城后,宁可住铁路棚户区,菜市场上拣烂菜帮子吃,也不去山里找我们,跟这次有什么两样,不是一家人扯破了天也进不了一家门,只是你拖着个有孕的身子,这样来回东跑西颠的,吃得消吗?
两人顶风冒雨地来到汉口一元路口,天渐渐地明朗起来了,老租界临街的市面又开始喧嚷起熙熙攘攘的人潮,疾驰而过的有线电车声、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声直奔耳际。杜若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搀着桑晨,刚刚走到弄道口,迎面就见若虚与几个小朋友在当院儿逐着篮球追逐嬉戏。杜若意想不到地发一声喊。若虚乍猛地一愣,慌里慌张地扭头一瞄又迅即扭过头去,在片时的错愕不知所措后,才满脸憋得通红地走近前来,“爸爸,杜爸爸,晨晨妈妈也来了!”
杜若暗自一叹,一缕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涌上心头,“若虚,这才几天不见,就变得生份了,妈妈教的吧,见面非得喊个杜字?”
“你别难为若虚,喊什么不喊什么虚儿自然心中有数!”桑晨收起雨伞,俯身瞧若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球鞋的鞋帮上还打着两个补丁,衣领也不显眼儿地露出几处缝补过的痕迹。桑晨心里一酸,没想到他娘儿俩过得如此艰难的困惑在脑海掀起缕波澜,想要冷着面孔讥讽几句的话语不觉变得很温柔很亲昵起来,“若虚,妈妈长年不在家呀,你怎么像个野孩子似的,下雨天也心心念念地只想着玩,你都上着小学一年级了,有什么事不会跟杜爸爸写信呀,犯得着这么胳膊肘儿往外头拐,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干儿子,平时素日可不能这么见外呀!”
“妈妈在家,她没上班了,在家给人缝纫布袋子,每天要好晚才睡,累得连腰也快直不起来了。对街的房子,妈妈说是杜爸爸的,我们不能老是不劳而获地占着,人要凭自己的双手吃饭,所以我们才搬到外婆家里了!”若虚倍感委屈地抽抽鼻子,一直闪避着不敢视人的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语气中还带有几分不堪其苦的哽咽。
“你们不是说要搬到武昌去吗,怎么没搬呀,我们才刚还去武昌找了一趟,一家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么还要分开过呀?”桑晨愈加怜惜,顺势牵起若虚蹭了一手泥巴的手掌,当先往弄道里走去。
“妈妈不愿意,妈妈说那人心眼坏,路子野,所有的坏事都干尽了,搬去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那人倒是想我们搬,都跪在地上求了好几次,有回妈妈将家都搬到武昌了,又搬了回来,为这两人架也吵了,嘴也斗了,还差点儿动起了手,现在妈妈连那人的面也不愿见!”若虚畏畏缩缩地走几步,忽然轻轻挣脱桑晨的手,带着一脸孔慌促中有所期待的神情,“杜爸爸,你们家去吧,我去喊外公,他就在前面的马路边打药,多时就说要找你去,都是妈妈拦着没去成!”说完,就撒腿在道口一晃而过。(未完待续m.)(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