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楼高朋满座,两淮的盐商、茶商,徽帮、西帮票号、钱庄的掌柜,到处是上牙咬着舌头软糯的山西话,舌头舔着下颌艮艮的淮音,安庆、芜湖有头有脸的商界人物几乎全部云集与此,见面打躬作揖嘘寒问暖,但是大部分人都脸色都不好看。
只要互相一谈起世面的行情,各个都像是吃了摇头药丸,只会摇头不会点头了!这世道乱成了一锅粥,各地商路断绝,票号、钱庄放出去的款子收不回来,揽进来的存款却被储户挤兑,也难怪他们开心不起来。如果不是柴东亮的光华银行拿出了一百万两借给钱庄、票号垫底,恐怕他们早就被催债的人逼的跳了长江!
杨士琦也一身长袍,外面罩了一件府绸的马褂,一副商人打扮混迹其中。听说柴东亮不但没有勒索商户,反而把藩库的存银借给他们稳定市面,对这位新鲜出炉的安徽都督兴致大增。
“哒哒哒····”,一阵马蹄踏在石板路的声音响起,烟雨楼立刻搔动了起来,大家纷纷趴在窗口观看。
两队趾高气扬的骑兵开道,后面是一辆装饰的极尽奢华的马车。士兵到了门口跳下战马,扛起曼利夏骑枪站的笔直,马车缓缓驶过,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拉开了车门。
窗口观看的商贾同时睁大了双眼,不禁看得痴了!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西装合体服帖,裤线熨烫的笔挺,三接头皮鞋锃光瓦亮,精神的短发,戴着白手套的右手抓着一根镶嵌着宝石的手杖,微微上挑的嘴角似笑非笑。
“这是柴都督?”连天天看见柴东亮的吴兴周都有点不敢认了!
这哪里像是手握重兵坐拥安徽一省的军咨府都督,分明是上海滩上的商界大亨啊!
柴东亮下了车,随手把手杖扔给了马弁,然后面带微笑进了门。杨士琦不禁感叹,这个革命党的都督真是年轻啊!
大厅里上百名商界的大佬,见了柴东亮这副打扮,都有些不知所措,有请安的,有鞠躬的,有打千的,还有伸出双手等着拉手的!
柴东亮摘下白手套,微笑着和来宾一一拉手,其他人也赶紧伸出手,等着他握手。
“各位肃静,请都督大人讲话!”吴兴周自觉的维持了会场秩序。
众人立刻收声,烟雨楼里顿时鸦雀无声,柴东亮笑着点头,然后走上了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半晌无语,只是默默的用眼睛环视台下。每个人的都感觉他在看自己,尤其是杨士琦更是觉得被他看得后脖梗子冰冷。
柴东亮轻咳一声清清嗓子道:“诸位,兄弟游历西洋数年之久,观泰西各国,无不以工商立国,兵船火器、律法典章,此文武两途皆为护商所用,洋人所谓之持剑行商!凡有创造发明者有利国家者,皇室授之于爵位以彰显荣耀,政斧颁发专利以酬其辛劳!反观我中国,君子耻于言利,读书专为做官,商人为四民之末,纵然家资巨万,也全无半点尊严!”
“说的是啊,还是都督了解我们的苦处!”
“这大清早就该亡了!”
听见柴东亮的话,下面人纷纷附和。
柴东亮一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中国商人之苦,泰西各国皆无,唯我中华独有!十八行省处处设卡征收厘金,阻断交通使货物不能流转,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贪官污吏如吸血之蝗使工商无利可图,此第一苦,朝廷逼勒过甚之苦!
洋人依仗坚船利炮,强霸我海关,抵埠货物自定百分之五之关税,而我国出口之关税却达到货值三成以上,洋货税负之低远超国货,兼且过省免征厘金,使得洋货在华夏畅通无阻,而国货奄奄一息!此第二苦,洋人欺压之苦!”
在场的商人何尝听到过这么贴心的话,频频点头称是。
“唯此两苦,皆不足以挤垮民族工商业,第三苦则是观念守旧之苦!观安徽一省,原本茶叶出口为大宗,洋人用机器制茶,事半功倍,而中国用手工制茶,徒靡人工。当年刘坤一为两江总督,劝两淮茶商学习机器制茶,阖省上下竟无一人响应!自此之后,两淮茶庄十毙八九。再说票号、钱庄,改票号为银行,引进泰西制度,此论说了十年有余,至今无寸进之功!徽帮商人赚钱只知醇酒美人,及时行乐,西帮商人有钱,也不过是置地盖房···一旦天下有风吹草动,除了任人宰割又能怎的?此第三苦,观念不行之苦!唯有因循守旧,才是民族工商业的致命祸患!”
听着柴东亮侃侃而谈,那些钱庄、票号分号的掌柜,恨不得拍巴掌叫好,纷纷交头接耳道:“可不是嘛!这改票号为银行都说了十几年了,可总号那些老朽就是听不进去!钱庄搞了几十年,生意就是做不大!现在各地都乱,我看这买卖是快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