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由他将这个小先知养育长大，将他培养成光明的使者，还是任由这些教廷骑士将其带到教廷圣地，让掺杂着不知多少权欲利益的教廷人员来教养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

这并不是他的责任。

加百列冷静地想。

那个人类的母亲献祭了所有，所求的是一个证明。而他证明了艾默瑞斯的身份——并不是恶魔之子，而是人类的先知。哪怕教廷已经腐朽到了极致，他们也会善待这个孩子，想方设法让他的力量为他们所用。

但无论如何，他会平安地活下去。

加百列思索着，任由自己的意识沉浸到精神世界中。

看着大变样的精神世界，加百列微微一怔，刹那间有些恍惚，他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第七重天的行宫之中。但一排排镶金嵌玉的书架上摆着的书籍明晃晃地告诉不怎么爱看书的加百列，这里是瑞德的精神世界。

至少，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前是这样的。

精神世界变成了这副模样自然是有缘由的。

显然，在他的荣光有些不受控制的时候，他一直压抑下来的精神力侵蚀了瑞德的精神世界。它大肆渲染侵蚀着人类的精神世界，改造着这里的一切，就差明晃晃地替换所有，宣布这个精神世界已经易主了。

看着扒在墙壁上，个头不够却拼命仰着头，死死盯着墙壁上的壁画，嘴里念念叨叨的男孩，加百列忍不住心下叹息——

被另外一股精神力侵蚀占据自己的精神世界，他就一点没有感觉？那种自己的地盘被外来的力量逐步占领，他就没有感觉到一丝难受？

好吧，他家斯潘的小脑瓜里完全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满满的都是对知识的求知欲。加百列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当他发现精神世界里出现自己不曾见过见过的新鲜玩意儿，他的第一想法绝不会是考虑它为何出现在这里，只会迅速将那个东西跟自己所学的知识勾连起来，开始理论联系实际的研究发现。

加百列有些无奈地看着瑞德，心这么大，但凡他有一点坏心，这个傻孩子连灵魂都逃不出去。

正在念叨瑞德的心大，那个扒着壁画看得目不转睛的男孩就霍地扭过头，棕色的大眼睛明亮又清澈，欢欢喜喜地冲加百列挥了挥手，口中叫道：“加百列！”

宠孩子是要不得的啊。

加百列默默地想。

但他还是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走到了瑞德的身旁，手上用力，直接将那个孩子提溜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

“啊！”

瑞德被加百列这个动作给吓懵了，他猛地抱住了加百列的脖子，生怕他整个人栽倒在地。但显然，加百列的身体素质不是他这种单薄小身板能够比拟的，即使撑着瑞德的体重，他仍然站得稳稳当当，仿佛瑞德的体重还不如他一根羽毛重。

瑞德的耳尖染上红晕，在身体免除了对栽倒危机的警惕后，他的手脚僵直，脚趾绷紧令小腿都有些发麻。他慢慢地直起身体，紧抱着加百列脖子的手臂慢慢松开，他的指尖有一种被烫伤的感觉，但瑞德知道，那是错觉。

加百列的荣光从来是温暖而不炽热。

指尖微微颤了颤，瑞德想要完全松开胳膊但却有些不敢，哪怕他知道在精神世界里摔一跤也摔不坏，但身体对平衡的本能影响着他。

瑞德咽了咽口水，在他的记忆里，对他做过同样事情的人只有在他十岁的时候离开他的父亲，但也只有在五岁那一回而已。

坐在男性长辈的肩膀上，看得更高更远，大抵是每一个男孩童年时的渴望。虽然瑞德自觉脱离了那个年龄段，但其实……嗯，撇除心里的情感因素，这个高度能够让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上方的壁画。

瑞德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嘴唇嗫嚅着，小声地道：“加百列……”他都这么大了，还是把他放下来吧。

加百列却勾着嘴角，轻松地说道：“抓紧了，斯潘。”

瑞德：“？！”

下一刻，加百列身后的羽翼轻振，他飞起来了。

瑞德瞪圆了眼睛，他猛地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加百列的脖子。

加百列悬停在半空之中，羽翼的振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稳稳当当，半点颠簸也没有。加百列抬手拍了拍瑞德的手背，“松一点，斯潘，你这是想要勒死天使吗。”

瑞德瞪大的眼睛瞅了瞅加百列，而后猛地甩开手。

然后，他一个失去平衡，整个人差点就从加百列的肩膀上栽倒下去……要不是加百列及时伸出手，握住了瑞德的腰的话。

“你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啊。”加百列有些无奈地帮着瑞德稳定了身体，先是拍了拍他的后腰，让他直起身体。而后左臂拉过来，僵硬的手指掰开，把自己左肩上的衣裳塞进他的手心里，还不忘将人家的手指合拢上。

当然，天使的右手始终抓在瑞德的腰侧，稳定他的身体。

加百列觉得，做人肉梯子到这个地步，他果然很宠爱这个幼崽。

瑞德僵着身体，任由加百列摆弄着。

“怎么样？”加百列问道，“难受吗？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瑞德绷紧的肩膀慢慢地放松下来，他抿了抿嘴角，脸蛋依旧红红的。他不去看加百列，只将目光专注于眼前精美的壁画，有些弱气地回答道：“挺好的。”

短暂的静默后，瑞德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加百列，在不高兴吗？”

加百列微微一怔，他侧头看向瑞德。

瑞德没有转头，只是他的视线有些飘忽。

他不敢看加百列，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对不对。如果猜错了，那就有些失礼。如果猜对了，瑞德觉得，加百列可能并不需要他人的目光。

加百列没有回答瑞德的问题，而是抬起手，指着壁画最上方那个舒展着双翼，似在仰头长啸的金色巨龙，轻声道：“那是龙族的王，黄金巨龙阿齐帕德。他是所有龙族的王，所有龙族的父。他是上帝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巨龙，只比炽天使晚三天。当他第一次流出的血滴落在大地之上，二代龙族诞生了。”

二代龙族是由阿齐帕德的第一次流出的鲜血所化，最初只是小龙，但不过一天的时间就变成了成年巨龙，而后他们的时间就如同凝固。后代龙族就是二代龙族繁衍出来的，卵生。

加百列的手指微微后移，指着阿齐帕德身后的那只体型略小一些，通体银色的巨龙，继续道：“那是希尔瓦，阿齐帕德最小的女儿，白银巨龙。”

希尔瓦是二代龙族，在她的兄弟姐妹，好吧，她是最小的，没有妹妹。当他们择对结成伴侣的时候，希尔瓦却相当好眼光地看上了加百列。

为的就是加百列这一头全天堂也是独一份的银色长发。

希尔瓦的眼光相当高，除了和她父皇相同的黄金色鳞片，还有她自己这龙族独一份的亮银色鳞片，她根本瞧不上其他颜色的巨龙。

单指颜值上的瞧不上。

而加百列，无论是颜值还是实力，都成为希尔瓦心目中最完美的伴侣。

她足足追求了加百列一万年，哪怕加百列拒绝了她无数次，她始终没有放弃以着各种方法渠道送加百列礼物。

龙族喜爱那些闪亮的黄金宝石，而求爱最好的礼物，就是那些亮晶晶的东西。

那种一早推开行宫的大门，看到殿门前紫晶钻石各种亮晶晶宝石堆成的小山，加百列就遭遇了不下上百回。

加百列听说，为了送礼物，那姑娘连她自家兄弟姐姐父皇的小金库都打劫了一个遍，没有挨揍，纯属是因为希尔瓦是阿齐帕德最宠爱的小女儿。

一开始，加百列还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拒绝。但当他发现那位龙姑娘实在百折不挠，而龙族也着实抗揍以后，加百列就不免变得粗暴起来。

她也不想想，天堂本就禁止恋爱，哪怕加百列能向上帝求个特权，但他又不喜欢那姑娘，怎么可能跟她结成伴侣。

再者，那位龙姑娘也不是真的爱他，最多是被他银色的头发迷花了眼睛，想要将他的头发占为己有。

加百列听说，“失恋”的希尔瓦抱着被退回来的金银财宝哭了整整七天。就在加百列以为她能彻底消停下来的时候，那位龙姑娘却又来到了第七重天。

希尔瓦：当不成伴侣，当坐骑行不行啊。结不了婚，但只要让她能天天看着漂亮的银色，最起码能下饭啊。

看在阿齐帕德的面子上，加百列只撸起袖子，将希尔瓦轰出了天堂。

“那是精灵王欧泊朗，上帝所创造出来的第一位精灵。最初，他居住在天堂之中，但因为寂寞于没有同族，上帝允许他去往大地繁衍。他在山林水泽之处剜出了自己的心脏。心脏落地生根，最终长出了精灵族的圣树。后代精灵是圣树结出的果实。”

“那是人鱼珀尔，人鱼族的公主，海洋的明珠。她的容貌比水波还要柔和秀美，但性情却比火焰还要炽烈暴躁。曾经有海兽想要将她掠夺为自己的新娘，结果这位公主殿下一尾巴将海兽抽到重伤……”

加百列慢慢地将壁画上镌刻的存在一一讲述给瑞德听，那些对瑞德而言是传说中的存在，但对于加百列而言，却是不久之前还在一起喝着蜜酒嬉闹的好友。

加百列，大抵是天堂所有天使中，拥有异族好友最多的天使。

大多天使，其实都是高傲的。

当然，这份高傲是针对其他种族的。

毕竟，不是哪个种族有幸和创世神祇一同居住在一起。

天使，是离神最近的一族。

这一点，足够让他们骄傲。

但加百列从来就不是一个很天使的天使。他曾经逼得优雅矜贵的路西菲尔暴走，逼得冷肃矜持的米迦勒拔剑，他能够有今日这种相当得体的仪态，还是托、了、两、位、兄、长、的、福！

无论哪个种族，光明也好，偏向黑暗也罢，除非是恶魔这种上了黑名单一生黑的存在，加百列鲜少会直白得讨厌，哪怕是并不会很接近的偏黑暗种族，他也能够发现一二欣赏的存在。

这面墙壁上的壁画，其实是加百列一点一点亲自刻上去的。都是他觉得顺眼，值得往来的好友。

瑞德其实并没有看到，在东面墙壁，被一排排书架挡住的墙壁上，还有一幅壁画。那是他刻下的天堂全家福，端坐在御座之上的神祇，七位炽天使包括他自己，全部在上。

只如今，曾经的御前七位炽天使，天堂之中，又剩下几位？

花中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

不过是一次重伤，他横跨了无数岁月，哪怕如今往过去回溯一千四百年，依旧够不到他熟悉的曾经。

时间，岂不是世上最残酷与公平的存在。